见了南安侯府的管事,听说南安侯楚乐要见自己,依月不由讶然出声。坐在帘子里的他握了握拳头,嘴角不由浮起自嘲的笑。
自己,到底痴心妄想了!显赫的南安侯府,怎么会允许他这风尘之人登堂入室?楚筝只是因“求而不得”迷了心窍,侯夫人又怎会任她妄为?
“为卿绾青丝,洗手做羹汤”,他慢慢地垂下眼睑。看来,他这罪大恶极之人,竟似连梦一场的权利也没有。
那管事是南安侯楚乐心腹之人,所以今日才会派她过来接人。见依月不应声,那人不禁催道:“还请公子移驾,以免夫人久候!”
依月站起身后,看了看身上的素淡衣裳,笑道:“奴家要先梳妆一番,劳烦大管事稍后,定不误了大管事的差事就是!”
或许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呢,想到这些,依月反倒隐隐地有些期待。他到底是怯懦之人,实无法自己了断自己的性命。
自从晓得自己的身份,晓得自己这双手染得竟然生母之血,依月夜夜无法安枕,几乎每晚都要从噩梦中醒来。
这样的苦熬,怎会不伤身?梳头时,看到梳子上散落的白发,依月木木地,什么都说不出。他才十七,但是发髻里,竟藏了无数银丝。答应嫁给楚筝,哪里是为了狗屁兵权,只是他觉得自己熬不久了。想要尝试一次为人夫、为人父的滋味儿。
虽说如今这个模样狼狈,依月却不愿意在南安侯楚乐面前表演“楚楚可怜”去。他有他的骄傲,就算是要死,他也会仰着头去死。
褪下身上地素服,摘下头上的银冠,依月选了件大红华服穿在身上。这个是他十七岁生辰时间花费了百两黄金请大家裁制的,头上只别了一枚白玉环,却是不菲之物。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太良家了。会叫人误会的。以为他小意巴结侯夫人。凭什么?凭什么?他摘了白玉环,换上了赤金累丝冠。这金灿灿的,似乎更合他的伎子身份才是。
拿起梳妆台上的面纱,依月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挑了帘子出来,对那管事道:“奴家收拾妥当,大管事先前引路吧!”
那管事晓得些原由,知道这位是世女想要迎娶为侍的,见他穿着一身红衣。不禁有些皱眉。一风尘伎子,能入南安侯府已然是天大福气,难道还要妄想着红么?
不过,这毕竟是主人地事,轮不到他这做下人的多嘴。那管事先行。依月唤了个小侍随行。藏秀坊门口,已经有辆马车候着。
依月扶着侍儿地手上了马车。这马车看着虽说寻常,但是内里却很宽敞。
就听到那管事吩咐了车夫一声什么,那车夫便吆喝起来,赶着马车前行。
那侍儿十来岁,是藏秀坊地三等小侍,并不是依月平日使唤之人。他的心里,多少存了不忍,怕南安侯夫人灭口,所以才随意叫了个小侍跟着。
这小侍低着头,用眼睛悄悄地看着依月,满脸满眼地崇拜之情。
依月察觉出小侍看他,懒洋洋地望过来,见这孩子这般痴痴的模样,不禁笑道:“看什么呢?我的脸上,还有金子不成?”
那小侍吓得低下头,小声回道:“公子真好看,奴儿再没见过比公子还好看的人了!”
依月听了这孩子气的话,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望向那小侍的时候,他的神情多了几抹温柔。
在他十来岁时,也曾羡慕过楼里的红牌公子,以为他们是这世上最俊秀之人。大了,他才晓得,人间多美玉,只是养在深闺,不比他们这些泥潭之人罢了。
那小侍见依月没应声,又低声说了一句:“要是奴儿长大了,能像公子这般就好了!”
依月不禁笑出声来,当年他也说过这句话啊。
心里叹了口气,他对那小侍也生出一丝怜惜之意。他挑了马车帘子,对车夫道:“停车!”
那管事骑马跟在马车旁边,见此,勒了马缰,侧身问道:“公子,何事?”
依月回道:“我要打发小侍去取些物什,是送世女地订盟之物!”
那管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叫那马车靠路边停了。
依月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玉佩,塞到那小侍手中,笑着低声道:“实是我饿了,你去坊前那个李记帮我买上一屉龙眼包子,端回阁里去。这个,是公子赏你的跑腿费。”说着,将身上的钱袋也解下,里面有几个金银锞子与铜钱。他看了一眼,亦都塞到这小侍身上。
那小侍已是愣了,喃喃道:“公子收拾得这么好看,不是出去吃酒么?”
因藏秀阁里的红牌公子们,也经常被恩客带出去应酬,所以小侍才这般发问。
依月哑然失笑,冲那小侍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她们的饭不好吃,我还是喜欢吃那龙眼包子!”
那小侍将钱袋接了,拿着玉佩却是有些忐忑。依月笑着说道:“快下车吧,不好叫人多等。这不算什么稀罕物,你阿鲁哥哥他们都有!”
阿鲁是依月地近侍,算是他地心腹之人。
那小侍满眼放光,使劲地点了点头,伶俐地下了马车。
直待那马车渐行渐远,那小侍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喃喃道:“公子真是个温柔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同依月说话,也是最后一次。多少年后,当他熬成了红公子,又熬成了鸨父后,他一直叹惋不已,再也没有见过像依月公子那么好看又温柔地人了。
“奴得死?”依月听了南安侯的话,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真是好笑,为何刚进来,见她对自己这身红衣蹙眉不满时,还存了侥幸的念头?
这是距离三品坊不远的一处二进宅院,南安侯楚乐身穿常服,坐在中堂的椅子上,点点头道:“当然是如此!不管楚筝多迷恋你,南安侯府亦不可能容风尘伎子进府为世女侍夫。藏秀阁依月必须得死,只有依月死了,你才能嫁进侯府来!”
依月本是伶俐之人,听了这话,也晓得些其他意思,问道:“依月死了,那奴是谁?”
楚乐抬起头,看着依月,沉声说道:“本侯不管你原来是谁,背后依靠是何人,从今日开始……”说到这里,她眯了眯眼:“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孔门庶子,文宣公孔织庶兄!”
依月的脸色立时青白,他原当自己身世是机密,孔织晓得实情已是意外,如今为何南安侯夫人也晓得?
楚乐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文宣公那边,本侯会为你说项。从今日起,你只需在这院子里待嫁就是,这几日本侯会使人送嫁妆过来。在老太君出殡前,本侯会安排楚筝迎娶你入府为侧室!你切记得,依月,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