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似双丝网


本站公告

    十里亭

  亭中只有赵思乡和沈撷两个人,各持一觞酒,聊以饯别。

  “还之,此地一别,愿你前程似锦,早日荣归!”说罢一饮而尽。

  沈撷不知道这算作是什么情绪。大丈夫,戍守边疆,为国效力,纵马革裹尸,在所不辞——这应该是他一直的理想与抱负,原以为今生不得施展,原以为只能碌碌无为……没料到却因得福,出谪两广,虽说降了职、远配边疆,可却能得偿夙愿啊!应该是高兴的,可却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些留恋……

  他看着思乡,今日只有她一人来送行,这中间有什么是特别的吗?

  沈撷自赋不喜欢离愁别绪,邸的同事私交并不多自也没人会趟这汤浑水——谁让他得罪的是皇室中人;几个不错的同窗古旧原也是打算送送沈撷的,只是他拒绝了,却偏偏没有拒绝赵思乡。

  他想,雨情之于他应该是有些不一样的!

  赵思乡其实并没想的太多,她有点舍不得,却又开心自己能够替还之寻到这么一条出路。有点儿涩涩的,她不懂,可是高轻罗却看的分明。所以,在她提议一起来给沈撷饯别的时候,轻罗拒绝了,表面的理由是她此刻不便出宫,而事实上是希望他们两人有些不寻常的发展!

  “赵姑娘可放心,墨砚自会照顾好我家公子的!”开口的墨砚是沈撷的贴身小厮,只是小厮也不尽然,还有书童什么的,身手业还算是利落——至少比赵思乡强些。

  “我家担心的自不是你,谁管你会不会尽责?是怕沈大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习惯的!”玉蔻开口呵斥墨砚,两个人就那么的站在亭子口。

  玉蔻手里抱了赵思乡的筝,原本墨砚是想要接下的,可玉蔻嫌他手脚笨不放心给他。

  看着一对小人儿呕着气,赵思乡笑了笑。每每她和沈撷出游不是带着两人一起,便是把他们一同留在沈家,时间个儿久了也就有了感情,熟了个八分透。

  看来他们俩不止马投缘?

  他将眼光看向在亭外开心吃草的青鸾和白凌。雨情把青鸾送给了他,说是让他带到边关做个伴儿——等等!作伴儿?他终于知道自己心绪不宁是为了什么,以为——

  他该告诉她吗?

  从何说起?

  如果雨情对他没有这个心思怎么办?

  况且,经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在此见面,他可以要求雨情等他么?

  人不能这么自私的!

  可是,如果不说,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我弹首曲子,给你送行。”

  沈撷点了点头,玉蔻和墨砚已然摆好了琴台。

  “江南岸,柳枝;江北岸,柳枝;折送行人无尽时,恨分别,柳枝。

  酒一杯,柳枝;泪双垂,柳枝;君到长安百事违,几时归?柳枝。”

  这首是朱敦儒的《柳枝》,惜得便是别情,忆得也是离绪,应情应景得很!

  一曲终罢,余韵旋绕,几分的杳然。驿路两旁的倒垂柳,微风抚送,千古不变,拂水飘绵送行啊!

  “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沈撷不感叹。

  赵思乡看到了沈撷眼中倒映的柳枝,瞬间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嘶声,不灵机一动,移身至石案前。

  按照本朝的惯例,但凡送行都会有些墨宝留念,所以一早时墨砚便将笔墨摆好在石案上。

  思乡提笔酌墨,在早已摊开的由琉璃纸镇压平的四尺徽宣上写下: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

  沈撷静静地看着那一首隽永的小楷,心中像是暗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奋笔疾书,直抒胸臆:

  二十年来家国梦,三千里地山河情。今朝始试锋,何必哀叹生?心中犹不舍,唯念卿颜。垂头人不语,可怜地满辄。

  赵思乡一愣,似乎反应不过他的意思,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沈撷。沈撷有些怯懦了,后悔自己的莽撞。可是——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胜去年红,可惜明年更好,知与谁同?

  看不出应承之心,却又有饱饱的眷意,沈撷不笔锋一转:

  风裳水佩,拟把佳人醉。玉容消酒,点点离人泪。不恨此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寸草之心,愿报三之辉。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却为燕子减肥瘦,清晨时候。年事梦中休,空烟水流。纵芭蕉不雨也飕飕,柳枝难系轻舟!

  离情别绪,惹得沈撷只得孤注一掷——

  恨相见相知此般迟,又怨离去得急。未得淋漓襟红袖,已比司马青衫湿。眼底人千里,转而个东西,莫把红泪啼,且近酒千杯。图一醉,对此当歌却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话已至此,只待伊人的答复。情意似有若无令他摸不着个头脑,心中却又似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屏息以待,只见思乡款款落笔,柔情莞尔,看得沈撷心神意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堪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情儿——”沈撷激动不已,没想到自己在临行前想通,却也能及时挽得心。

  赵思乡但笑不语,默默凝视着沈撷,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首秦观的《鹊桥仙》,蓦然使得赵思乡的心境澄明了几分,豁然开朗——原来自己对沈撷的感觉早已超出了友情,原来——

  墨砚和玉蔻也察觉出了主子间汹涌的情愫,相视一笑,不然还不知要绕得多远呢——两人都不想。于是决定把空间留给主子们,自动自觉的退了出去。

  “天不老,情难绝,尽日飞雪,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思乡口中默默吟诵,百般眷恋地看着要远行的沈撷,此时此刻她才了解自己也是一般的子,也会为心上人惦念。

  “我能为你解吗?”

  沈撷玉带含情地轻轻执起赵思乡的双手,惹得她两颊绯红,只得点了头,任沈撷将自己拥进怀中。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抬手轻画着思乡的黛眉,“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欧阳修&8226;《诉衷情》上阙)

  怀中人儿颇不合作的扑哧一笑:“思往事,惜流,易成伤。拟歌先敛,笑还颦,最断人肠!”(欧阳修&8226;《诉衷情》下阙)

  顿时似乎什么离愁都清减了几分。

  “公子,时间差不多了!”墨砚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的私语。

  如若不然,怕两人得你侬我侬,依依不舍到了满目夕阳连草了!

  “等我!”只需两个字却包含了无尽的情意,依依间松开了彼此牵扯的手。

  望着沈撷上马的背影,赵思乡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个旋身飞步到琴旁。

  映着驿道上两骑人影,十里长亭中筝乐婉转而出。

  “愁肠断,正是青半。连理分枝鸾失半,又是一场离散。掩镜无语眉低,思随草萋萋。凭仗东风吹梦,与郎终日东西!”(孙光宪&8226;《清平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