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章 谁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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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浩在母亲家呆了半个月,他觉得这段日子很是充实,似乎他以前都没有这样好好地踏实地活过。他帮着母亲干农活,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和娴熟程度远远比不上两个年轻的弟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母亲,母亲理解地笑笑说,“他们干惯了的,你不要跟他们比,能干多少是多少。”宗浩看到母亲的熟练的动作,他觉得人生真像是水,你将它放在什么地方它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什么形状,就像现在的母亲,他几乎不敢相信母亲当年是一个活泼开朗的能干的记者。

  两个弟弟对宗浩似乎总有一些敌意,宗浩试着和他们说话,他们总是以最简短的语言来回答。在他们眼里,宗浩似乎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侵入者,扰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甚至时刻害怕着他会带走他们的母亲。宗浩理解这样的情绪,所以他很快就决定回宁州了,已经见过母亲,他没有什么遗憾了。

  宗浩回到宁州之后,还没整理好东西,就来了位不速之客。他拉开门一看,居然是韩延赫。他迟疑着要不要让他进去,韩延赫却拄着拐杖自己推门而入了,仿佛是回到自己家一般随便。

  “有什么事吗?”宗浩冷冷地问。

  韩延赫打量了一会宗浩的宿舍,说道:“这个地方太小了吧?”

  “不小,一个人住足够了。”宗浩一边说着一边套上了一件外套。

  “还是回家住吧”,韩延赫看着他,眼神充满了疼惜和期待。“回家方便,有人照顾你,一个人,做饭洗衣都要你自己操心。”

  “我没有家。”宗浩似乎没有专心听他说话,而是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我二十多年前就没有家了。”

  “怎么会没有呢?你爸爸,爷爷奶奶都在,韩家就是你的家。”韩延赫隐隐有些生气,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个年轻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不过一想到是自己的孙子,他又不由得压住了脾气。

  “我可还记得当初我和守诺结婚的时候你并不欢迎我,怎么现在突然变了?”宗浩略带嘲讽的语气。

  “那时候我又不知道实情,都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罢。”想到以前对宗浩的粗暴的态度,韩延赫不仅心存内疚也有些不愿意回忆。

  “原来身份是这么有用的东西,可以让韩军长的态度说变就变。”宗浩笑着看他,手里点上了一根烟,小小的宿舍内立刻烟雾缭绕。

  韩延赫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听说你去见了你母亲?”

  宗浩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她还好吗?她爸爸还健在吗?”

  宗浩听了这话,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愤怒,把楚家害得家破人亡的罪人凭什么现在这么安然地坐在他面前问他们过得好不好。他冷冷地回敬道:“拜韩军长所赐,楚家人就剩我妈妈了,我外公早在文革时就已经过世了。”

  “哦”,韩延赫听到这儿似乎内心的震动很大,他的额上竟然冒出了一些汗来,“那你母亲现在在哪儿?”

  “这个跟你无关。”宗浩断然地拒绝。

  韩延赫也不坚持问下去,“宗浩,我知道你现在恨我,恨韩家的所有人,我理解。你没有经历过那个疯狂的年代,你以为我愿意揭发老上级,揭发自己生生死死的战友吗?形势所逼,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当时你外公不被揪出来,那么我也有危险,最坏的结果就是韩楚两家都不保。可是如果韩家保住了,那么至少你妈妈和你是可以躲在韩家的,我知道当年造反派揪斗过你妈妈,而我们拉住了你爸爸,袖手旁观,可是那不过是场意外而已,你妈妈如果识时务,与楚家划清界限,不是就没事了吗?况且你外公纵敌逃跑是事实,我并没有冤枉他。”

  宗浩听了这话浑身一震,“照你这么说,我外公是不识时务,活该毁在那个年代?韩军长,我很想知道你们当年并肩作战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识时务,当年日军的势力不是远远超过我军吗?如果那时候你识时务,不是也跟汪精卫似的当了汉奸了?”

  “你胡说什么?”韩延赫生气地站了起来,“这能够相提并论吗?”

  “事不同而理同,我外公只是不想泯灭良心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难道这样他就该死吗?”宗浩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眼神凌厉得让韩延赫突然觉得害怕,仿佛此时质问他的是楚成昭。

  韩延赫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他不再说什么,缓缓地拄着拐杖向门口走去,“宗浩,不管你有多恨,毕竟韩淳还是你的父亲,有空回家看看他吧,他很不好,我们都已经束手无策了。”

  宗浩听到这话,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韩淳的情况确实很不好,韩延赫夫发现,虽然韩淳以前在家总是郁郁寡欢,但是工作起来是一丝不苟的,但现在韩淳经常借故不去上班,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有一次赵妙竹端着茶进去,发现书房里的烟味简直呛人。她看到韩淳呆呆地盯着当年和小率的结婚照,也不说话,整个人仿佛像凝固了一般。他的脸越发苍白,因为总是没有食而日渐消瘦。赵妙竹让腾知琪去劝劝他,但她淡淡地回答:“我已经累了,我放弃了。”

  “你不是一直很爱他的吗?知琪,他现在很脆弱,他需要你。”赵妙竹说得很诚恳。

  “不,妈妈,你们都错了,我也错了,他不需要我,从来没有需要过。是我太傻了,我以为时间长了,给他生了孩子,他就会开始习惯我,开始接受我做他的子。可是妈妈,您都看到了,我努力了那么多年,依旧比不上一个已经退出他生活的楚承率,我跟一个影子作战,我怎么可能有赢的希望?”腾知琪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平静,好像这么多年现在才明白这些道理,才如释重负。

  “知琪,你爱了淳儿这么多年,真的不愿意再陪他了吗?”赵妙竹急切地抓着她的手,仿佛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妈妈,现在你们也应该让韩淳做他自己了,他已经太辛苦太累了,我不想再勉强他。”

  这天晚上,腾知琪还是推开了韩淳房间的门,她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应该解决了,应该给彼此一个答案和解释。

  韩淳依旧在沙发上发着呆,面前的一瓶红酒已经空了,他好像浑然不知腾知琪的到来,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韩淳,可以跟我说说话吗?”腾知琪有些拘束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韩淳轻轻直了直身子,“你说吧,我听着。”

  “我想,我们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腾知琪说得很慢,字斟句酌。

  “嗯,你想要继续作韩太太,还是要我给你自由?”韩淳的眼神冷若冰霜。

  腾知琪的心抽痛了一下,几十年的夫生活仍然得到的是一片冷漠,连她的去留他也根本不在意。

  “我不想再作你的子了,韩淳,我们离婚吧。”这几个字,好像吐出了她多年的希望和等待,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一下子空了。这些年来,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构筑在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了他,她的人生也是残缺不全的。

  “嗯”,韩淳放下手中的酒杯,点点头,“也好,小康也走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顾及的了。”

  腾知琪再一次看着这个让她至今都深爱的男人,怯怯地问道,“韩淳,你对这场婚姻是彻头彻尾地厌恶是不是?”

  “不是厌恶,是累。”韩淳认真地看着她,“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承受这场婚姻,我根本就忘不了我的子,可是你,还有所有人都逼着我让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发生的那些就当作从未发生过。”

  “我明白了,韩淳,其实你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你的子,至少在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个要强的人,我以为总有一天可以打动你,可以让你忘记楚承率。可是现在,我承认我输了,我没办法让你我。也许当初那场痛加深了你对她的爱,就算你们已经几十年没有见面,你依旧在心里让自己不断地想着她的样子,想着你们曾经的分分秒秒。回忆其实是一种很厉害的东西,它深入了你的骨髓,让我怎么都改变不了你。”

  “知琪,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玩吗?那时候你就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跟着我们到处跑,我是真心疼惜你,把你当看,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你结婚。我跟小率的感情仿佛生自天然,仿佛我们这辈子早就注定了是父亲。那种唯一可能你没办法了解。”

  “不,我了解。”腾知琪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我这辈子,你是我的唯一。”

  韩淳看着她,突然有些许的愧疚,但一动这种感情,全身上下又莫名地疲惫起来,“我想,我已经被经历的这些东西榨干了,我的生命已经是破败的了,现在我经常想,如果当年什么都没发生,我的小率还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变老,一起相依为命,一起看着我们的儿子结婚生子,这是我们应该获得的,是什么让我们失去了一切。”韩淳的眼神很黯然。

  腾知琪看着韩淳,觉得他好像老了许多,以前那个精明干练的军人已经变得颓废沮丧了。“韩淳,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了,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相信现在也过得很好。”

  韩淳没有说话,他起身拉开柜子,又取出来一瓶酒。

  腾知琪轻轻地拿过酒来,“不要再喝了,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让我醉吧”,韩淳从她手里拿过酒,“只有喝醉了,我才能睡着一会。”

  腾知琪突然落下泪来,她握住韩淳的手,“对不起,韩淳,我想当初是我的错,是我毁了你们的婚姻。”

  韩淳的目光有些呆滞和疑惑。

  “对不起,有件事情压在我心里已经几十年了,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怕你知道了就不会再跟我生活了,我太怕失去你。韩淳,当年你父亲揭发楚伯伯的事情,是我告诉的。我是故意告诉她的,我就是想逼着她离开,这样我才能跟你在一起。”

  韩淳漠不关心地喝了一口酒,“已经不重要了,知琪,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告诉她,我们注定会分开。”

  “韩淳……“腾知琪突然趴在他的手上大哭起来。

  韩淳任她哭着,却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