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腾知效只身从北京回来了。腾继的病在北京依旧没有起,奔波了接近两个多月,腾知效夫终于放弃了希望。腾知效赶回宁州,目的当然是了解尹宗浩的处理结果。
但他回来之后,惊异地发现他的离开是个天大的错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或者是故意忘了不久发生的这一惨剧,而尹宗浩也像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彻底地愤怒了,他觉得他是个太失败的父亲,居然在伤痛的时候被人玩得团团转。他去见父亲腾尚武,但他发现父亲也和自己一样毫不知情。他知道这一定跟韩家有关,他气冲冲地去找韩淳,他觉得他一定要为儿子讨一个公道,甚至不惜赔上他的所有。
韩淳很平静地见了他,平静得让他也不得不强压住脾气,因为似乎他一发火他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已经输了一半。
“尹宗浩呢?”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韩淳并不答话,只是递了一支烟。他烦躁地挡开他的手,“他在哪儿?你必须告诉我。“”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了他?”韩淳似乎是一种谈判的语气,这更加激起了他的愤慨,明明一个人肇了事,居然这么多人认为他不该受到惩罚。
“我不会放过他。”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我知道你们腾家这次遭受了多么大的损失,承受了多么大的伤痛,但我想用其他的方法来弥补,只要你高抬贵手。”韩淳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进他的心。
“如果受伤的是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你会就此罢手吗?”腾知效逼视着他。“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他是你什么人?你就不惜伤了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
“如果是我的儿子干了腾继那种事,我会自己亲手毙了他。”韩淳仿佛是自言自语。
“什么?”腾知效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
韩淳也不打算说明,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何必这么不留余地地计较下去呢?给彼此一个机会,给亲人一个机会不好吗?”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腾知效又被他的这话勾起了火,“你不知道腾家就剩这么一个独苗了吗?我父亲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处理结果?腾继是腾家的未来,你毁了腾家所有人的未来。”
“我知道,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你平心静气”,韩淳疲惫地伸了伸腰,“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态度,我要保他,不惜一切地保他,没有原因。”
腾知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站起来,“那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不过我话先放在这儿,如果以后有什么有伤情面的事发生,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韩家。
韩淳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他知道更大的风雨就要来了,但他现在异常地平静。因为他有力量走下去,他觉得他此刻比任何时候都坚强,他的儿子需要他的庇护,他和小率的骨血需要他毫无保留的爱。他记得当初小率怀孕的时候,有一次突然伤感地对他说:“韩淳,我们真的有权利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来吗?他没有力量选择,我们可以这么草率地替他决定一切吗?你要知道人生根本就是一个受苦的过程,我们真的要为了自己生命的延续而强加给他苦难吗?”他当时觉得小率是杞人忧天,他包容地摸着她隆起的小腹,说:“他会幸福的,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呵护他,他不会吃苦的。”他那时说得如此的自信,因为他低估了生活的磨难,尤其是他们这样身不由己的家庭。
现在他不能再错过这最后的弥补的机会,他已经伤了太多他在乎的人。宗浩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是有很大责任的。
韩延赫知道韩淳的举动之后勃然大怒,他想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儿子怎么在这件大事上犯了糊涂。
“你这样值得吗?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要得罪腾家?”
韩淳懒得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训斥,他已经不太往心里去了。
“你这次不要打着哈哈唬弄我,你不说个所以然来,那我就亲自替你去腾家道歉。”韩延赫越发生气,“我可以拉下这张老脸来,只要你别把韩家拉进这趟浑水里。”
“爸”,韩淳缓缓地开口了,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我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不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的,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我看你是脑子坏了,你不知道你现在正在升与不升的关口上吗?你都在宁州干了这么些年了,昨天我去省里江司令还透露说上边有要提你到省里的意思,你现在跟腾家脑这么一档子事,他们稍微一活动你还升得了吗?”
“那就让我退休吧,反正我也累了。”韩淳长长地吐出口烟。
“混帐话!”韩延赫恨不得抽他两下,“这么多年我到处为你铺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你给韩家争气?只要你不倒,韩家的荣光就在。你也看到了,韩康那个样子能挑得起什么大梁来?”
“爸,我们就不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吗?我们为了这种生活已经付出得够多了。您年纪也大了,就不要操心那些事,含饴弄孙岂不是更好?”
“你知道你一个人关系到多少家族的利益吗?远的不说,你舅舅赵家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没有权力的支撑,他们走得下去吗?”韩延赫背着手,不气得在客厅来回踱步。
“爸,二十多年前,你们已经帮我做过一回主了,我的代价是离子散。现在你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吧。”
“你是在怪我吗?”韩延赫突然沉下声音。
“我谁都不怪,我认命”,韩淳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吐出了半辈子的遗憾。
韩延赫看着儿子,虽说儿子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他依然为他悲伤。这么多年来,他目睹了他过的是什么生活,他把他所有的痛埋得很深很深,毫无怨言地支撑起韩家,他按照自己的意志一步一步去争取韩家的地位。他不是不知道他的难受,但他必须狠下心肠,装作看不到他的伤口,因为有些旧伤他宁愿一辈子都不去揭它。
“韩淳”,韩延赫放缓了语气,“清醒一点,都已经走到今天了,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小角前功尽弃。”
“爸”,韩淳有些漠然地看着他,“其实我们韩家一定要活得这么无情吗?无情到连自己的姻亲都可以牺牲。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楚伯伯站在你面前,你敢面对他吗?我们都不要再错下去了,不能再错了。”
“我为什么不敢面对他?”韩延赫瞪着他,却明显的底气不足,“他确实是纵敌逃跑了啊,我有冤枉他吗?我只是说出实情。如果瞒着,结果只是韩家陪他一同殉葬而已,你是明白那个时代的残酷的。”
“如果换个位置,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他会用他楚家的身家命来救韩家。”韩淳似乎又想起了楚成昭当年的豪爽的气派。
“你是要翻旧帐吗?”韩延赫阴沉地问道。
“不,只是我们不能再欠新的帐了。”韩淳依旧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