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澈从一个带锁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的时候,谭映柳觉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一种淡淡的感伤弥漫在她们中间。
照片是黑白的,巴掌大小,谭映柳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那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年轻人,很浓密的短发,面目端正,英挺的鼻梁,一双熠熠有神的眼睛,他的嘴角带着笑,一个很阳光的大男孩。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生,谭映柳暗暗将他的样子和父亲比较,谭卫显然要木讷许多。
谭映柳翻过照片,背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聚散离别,情系我心”。这是韩澈的笔迹,映柳一向熟悉。
“他叫楚承直,按关系说,他才是守诺的亲舅舅。”韩澈回忆着几十年前的往事带着一种邈远的悲伤。
“是吗?怎么以前从没有听你们提过啊?”谭映柳又仔细地看了看照片。
“因为没有人敢在韩家提楚家的人,他们是韩家的一道伤疤,尤其是你舅舅,至今都不能释怀。”韩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仿佛已经看淡了早年的往事。
谭映柳好奇地看着母亲,期待着她把两家的那一段纠葛讲下去,但韩澈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她拿过照片,陷入了一种很慨然的沉思。
“他那时候真是意气风发,在大院的干部子中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是吗?比舅舅还出吗?”
“你舅舅小时候有点腼腆,喜欢沉默,几乎没人能懂他的心思,不过幸好有守诺的母亲,也就是楚承直的,她叫楚承率。他们的父亲希望他们为人直率,所以给他们取了这样的名字。不过楚伯伯确实是个以身作则的直率人,当时全军区都知道。小率格开朗,爱憎分明,她深深影响了韩淳。说实话,他们可真是一对完的璧人。一静一动,相得益彰。”说到这儿,韩澈仿佛有些累,她轻轻地偏过头靠在映柳的肩上。
“哦,那真可惜,这么好的姻缘,难怪舅舅现在都恋恋不舍。”谭映柳似乎也深深地陷入了那个有些遥远的故事中,若有所思地慨叹。
“这也正是你舅舅的悲哀,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不能把感情凌驾在理智之上的。你舅舅挣脱不开这个感情,所以压抑了半辈子。”韩澈正说道。
“可是,妈妈,这也不能怪舅舅啊,他若忘得了的话已然就忘了。妈妈,你忘了吗?”
韩澈默不作声地看着照片,眼里竟盈着泪,“忘?怎么忘得了呢?就像烙在心里的一样,可是还得继续生活。”
“妈妈,你们当初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因为父亲希望我嫁给你爸爸,这是他们老战友之间的约定,从我出生开始已经定下了我人生的轨迹。我的亲生父亲在临死前把我托付给韩家,韩家的教养之恩让我不能违逆。”
“他可以接受这个结果吗?”
韩澈点点头,“他痛苦,但他对我说了几乎和宗浩对你说的相同的话。他说中了,我不能因为感情背离我的养父母,背离家庭。如果我当初选择了他,跟他走了,也许直到如今我还埋没在深深地愧意之中。现在,虽然有遗憾,但活得平静。”说到这儿,韩澈话锋一转,“映柳,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要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你是将门里的人,可能外人看来很是风光,而其实我们天生就少了许多自由。我们生活优裕,很少经历失败,在前辈的护佑下活得风风光光,而这样的优越是需要我们付出代价的。”
“可是妈妈,我不想看到宗浩难过。”
“不愿伤人,便只能伤己。可是他不难过了,韩康会难过,我们一家,韩家会难过。权衡取舍全在你。”
“映柳,你从小就温顺,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你一直对韩康是很好的,他也很依赖你,这么多年两家大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在这个时候开始犹豫,会让很多人想不通的。我太了解你的格了,相信妈妈,韩康会是个过日子的好丈夫的,他不是个有棱角的人,你们俩的温和可以调整生活里所有的矛盾。”
谭映柳长长地叹了口气,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我不会让你们难过的,我真的舍不得。”她停顿了一会,又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幸福吗?妈妈,跟爸爸过的日子让你觉得幸福吗?”
韩澈似乎被这个突然的问题难住了,她呆呆地望着儿,脸上的神情却很是复杂。她幸福吗?她也曾问过自己,一天到晚跟丈夫说不到三句话,;一张上躺了二十年却大多是同异梦;糊糊涂涂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糊糊涂涂地没有了自我,完全附属于家庭,丈夫和孩子……她幸福吗?或者是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是幸福了。
“映柳,这不是一个是与否的问题,人生就是不断地取舍。我不能一边享受着我得到的而一边又哀叹我失去的。”韩澈的语气仿佛跨越了岁月的沧桑,只是在述说一个朴实的道理。
谭映柳不忍再问下去,她知道对一个已经经历的人来说岁月本身已经是一道伤疤了,如果旁人还要强迫她回首,那只会徒增悲凉。
“楚叔叔现在结婚了吗?”
“不知道,”韩澈小心地收起照片,“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也许他早就为人父了吧!不敢去多问,问了又能怎样呢?……
韩澈深深的叹息声打破了黑里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