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守诺到家的时候，韩家人刚刚吃完晚饭，韩淳阴郁地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着烟，他的脸很难看，眉头紧锁。
韩守诺蹑手蹑脚地进来，腾知琪向她轻轻地指了指韩淳，韩守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正打算溜上楼去，哪知韩淳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守诺。”不容抗拒。
韩守诺规规矩矩地坐到韩淳面前，低着头，但态度却不算很认真。韩淳闻到她身上很浓重的酒味，不轻轻地皱了皱眉。
“守诺，我不是不赞成你喝点酒，但——”“我知道，要适量，要分清时候。”韩守诺有些不耐烦地重复这句话。
韩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守诺，你都大学毕业快一年了，总该早点正经的事情做做吧？老是在家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韩守诺拦懒懒地抬起头，“爸，什么才是你所谓的正经事呢？”
“就是一份正常的工作。”
“如此而已吗？你们对我的要求就是这么低吗？”韩守诺借着酒劲有些质问的语气。
韩淳看着她的眼睛，似乎不忍回答，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对你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只希望你能活得快乐，如果你觉得你现在是快乐的，那我不会再多说什么。”
腾知琪深恐守诺再多说什么，她知道一旦勾起了韩淳的哀伤，那么那阴郁的情绪就会笼罩他很长一段时间。她走过去扶着守诺，想把她带上楼，但她却有些站立不稳地推开她的手。
韩淳见她醉成这个样子更是锁紧了眉头。
“爸，你也曾经喝得烂醉过啊，所以请不要再锁紧眉头了，你一皱眉全家人都要跟着提着气儿。我知道你厌恶我这个样子，可是我去找什么工作了，任何单位接受我不过是多一个可怕却又不能拒绝的麻烦，他们会冲着你的面子对我笑脸相迎，可他们心里也许把我骂得体无完肤。我拿这样的工作来干什么，徒增笑料而已。”
韩淳连连吸了几口烟，然后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守诺，如果你妈妈看到你现在这样，她会很伤心。”
韩守诺一脸无畏地盯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我没有见过她，她在我心里只是个模糊的轮廓，我想不通我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轮廓改变我生活的轨迹，如果她伤心，我无能为力。”
“守诺——”腾知琪抢先打断了她，“你疯了，那是你母亲，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她深知这番话已经触动了韩淳最敏感的地方。
果然韩淳猛然抬头看着守诺，仿佛不认识似的，想说什么，但最终咽下了。他对她挥挥手，“去休息吧。”
腾知琪急忙拉着她上了楼，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经不住腾知琪的制止，便也乖乖地上楼了。
韩淳也随后站起身，上楼回到了书房。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觉得全身冰冷，似乎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挣扎不可脱。他耳边又似乎想起当年她的声音，悦耳清脆
“哎，韩淳，我们可说好了啊，如果是孩就不让她从军，我让她跟我一样，去当记者。”
他还记得她的神情，充满希望，充满爱。虽然不过两个月的身孕，还看不太出来。但她一改平日的活泼率，完全地沉淀下来，那么安详雍容地坐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小腹，仿佛在抚摸一个火热的未来。
他轻轻地抱着她，“好，我一定记得。”她很由衷地对他笑着，笑容清纯动人。他觉得她就是他的一切……
韩淳努力地拔出回忆，痛苦席卷了他所有的意志。小率，小率，我一个人还能苦撑几时呢？没有你，我们的孩子还有一个火热的未来吗？
黑暗中，只剩隐隐地低沉地啜泣声……
韩守诺第二天酒醒才意识到昨晚闯下的，她早早地起了，溜到客厅。赵妙竹正在悠闲地看着报，“奶奶，爸爸呢？”
“哦，还没起吧，还早呢。”赵妙竹眼睛没有离开报纸。她昨晚不是没有听到他们父俩的争执，但对于韩守诺，她和韩延赫都有种亏欠，所以并不想多责备她。
“奶奶，爸爸昨晚没有生气吧？”
赵妙竹正待回答，韩淳已经从二楼走了下来，很明显他又是一未眠。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睛一周也都是暗淡的，他的脸白得可怕，但神情很平静。他走下来，韩守诺闻到很浓重的烟味，她刚叫了一声“爸”，韩淳便轻轻地对她摆摆手，径直走到了桌边，胡乱地吃了几口早饭，便换上了军装，立刻又恢复了一种军长的神采。
他跟赵妙竹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地出了门，“奶奶，爸是生我气了吗？”韩守诺有些落寞地问道。
“你爸是永远舍不得生你气的，是他自己的悲伤太重了。”赵妙竹叹了口气。“如果你妈妈在就好了，她是个活泼的孩子，总能让你爸也跟着开朗起来。”
韩守诺小心翼翼地问道：“奶奶，爸爸很爱她吗？”
赵妙竹听到此，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不爱，他现在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韩家的男人啊，总是太痴情。”
韩守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她换了一身衣服，便径直出了门。
走在路上，她突然觉得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好像这个军区在一之间成为了一个陌生之地。她回忆起昨晚对父亲说的那些话，虽然让他伤心，但却是实话。她的母亲，她那从未谋面的母亲，周围的亲人甚至吝啬到不愿对她多提起她。她不了解她，她曾经试图了解过，但所有的人都制止她，因为父亲会因此激荡起长时间的悲哀。现在她已经放弃这个渺茫的希望了，而且她并不觉得她的生活因此缺了什么，腾知琪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母亲般的关爱，细腻而体贴。但她父亲总是在提醒她她的亲生母亲是无可替代的，似乎要她抱着一个邈远的幻象生活。她觉得太可笑了，她不是她父亲，根本做不到永无止境的思念和自我折磨。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军区的办公大楼，她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顶层的父亲的办公室。此时他恰好站在窗前，烟雾笼罩他的脸，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知道父亲有这个习惯，军区里的人都知道，但她很少亲眼看见。她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那扇窗，不知道父亲是否会低头看自己一眼。他是高高在上的，但他却又承受不住高处不胜寒的凄凉。好像这种威严的权利不能唤起他任何的希望和勇气，他所企慕的生活仿佛是在悠闲的云间。
初升的太阳让她的眼睛有些痛，她低下头，站在原地，想着自己到底该去哪儿。却突然想起昨晚碰到的尹宗浩，她的情绪蓦地升了起来，毫无征兆地开始想见到他，似乎只要有一个人陪着，心里的落寞感就会有所减轻。
她快步走进了办公大楼，这是她经常来的地方，小时候也只有她敢闯进韩淳的办公室，一直黏着他，他总是好脾气地迁就她，韩守诺轻车熟路地找到政治处，问清尹宗浩工作的地点之后便直奔作训部。
尹宗浩此时正穿着一件白大褂在研究室里和几个电子对抗营的军设计模拟程序，这是他第一天上班，但在北京的工作节奏影响了他，让他马不停蹄地开始投入到工作之中。韩守诺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浑然不觉，他工作的样子是非常专注严肃的，有时非常坚决地做着决断，有时又会很耐心地听取他人的意见。他穿着白褂子的背影显得很颀长，韩守诺不忍打扰，竟难得耐心地等候着。她回想起五年前在A大门口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那个对她不理不睬，神采飞扬的大学生，让她心里产生复杂而异样的感觉。而如今，她大学都毕业了，他也成了一名成熟的军人，但当年的那番感觉似乎还伸手可及。她一直觉得他像一个人，但直到现在她似乎仍然不知道答案，这增加了他身上的神秘感，也让她更好奇。
她陷入很专注的回忆之中，直到宗浩发现她并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宗浩淡淡而礼貌地冲她笑笑，她竟慌乱得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很奇怪，往常对男生完全不是这么一副紧张的样子。
“噢，我——找我爸，顺便来看看你。”韩守诺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连贯。
宗浩微微点头，“有什么好看的呢？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老了许多。”
韩守诺听了这话才自然地笑了，“不如让我中午请你吃饭吧，算是欢迎你再次回到宁州。”
宗浩想了一会，说：“吃饭可以，但必须我付账，这是男生的原则。”
韩守诺笑道：“哈哈，你信不信你的零用钱可绝对没有我多，何必跟我争呢？”
“你还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永远不知照顾别人的情绪。”宗浩淡淡地说，“不过，我已经不会像五年前那样生气了，可能这是韩家人的通病吧。如果你坚持不让我付钱，那我只好拒绝你的好意了。”
韩守诺一脸无奈地摊摊手，“好吧，不过我想吃川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