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程知道宗浩见韩淳的事后大吃一惊，他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佯装平静地问宗浩见面的细节，宗浩似乎并不愿意多讲，只是淡淡地说：“我看到了一把刀，它似乎扎在了我的心上。也许我一直都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生活，只是我已经丧失了勇气去争取和突破。韩军长告诉我他岳父的故事，我敬重那么轰轰烈烈的男人。”
尹程听到此竟吓得冷汗叠叠，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觉得这件事情仿佛已经超出了他们控制的范围，该来的是迟早都要来的。
尹程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林晓筠，林晓筠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尹程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们的力量太微弱了，也许根本就是拦不住的。”
“不不—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不可能，我可以的，我可以守住他的，只要他不参军，他就会好好的。”林晓筠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镇静，几乎疯狂地叫嚷了起来。
“你冷静点，你以为我愿意看到这样的状况发生吗？可是我们真的拦得住吗？能拦多久呢？他毕竟是——”
“他不是！他就是个平平凡凡的孩子，我只要他平平凡凡地生活。”林晓筠的声音颤抖着，泪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尹程心疼地揽过她的肩膀，“晓筠，我也心痛他，我也想他能够像你说的那样。可是韩淳真的能就此罢手吗？平心而论，宗浩是个优秀的军人坯子，他舍得放弃这么好的人才吗？你是最了解韩淳的个的，他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到时候他跟宗浩见面的次数会越来越多，这么接触下去，不出事都难。”
“那你说怎么办？让宗浩去当兵？”
“唉……我们再尽力拦一拦吧，实在不行，就让他去当几年兵，了了宗浩的心愿，也让韩淳无话可说。然后我再去求求父亲，把宗浩送出国吧。”
但是尹程没有料到，那天下午韩淳就找上了门。
韩淳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黑的中山装。衬衫的领口洁白如雪，衬得这黑也更加庄重。韩淳的脸不太好，有些苍白，仿佛大病初愈。尹程刚刚一下班就看到了等在门口，不骄不躁的韩淳。尹程觉得突然，呆呆地楞来那儿，倒是韩淳微微一笑，说：“下班了？找个地方坐坐吧。”
尹程有些戒惧地问道：“有事？”
“呵呵，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我可是一个人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才到的，常州你熟，你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吧？”
于是，尹程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两个男人坐下来，开始真心实意地喝起酒来。他们之间的话很少，韩淳因为上次的提早离席而有些愧意，所以喝得很多。
“你的酒量应该很好吧？”尹程冷不防地冒了一句。
“嗯……白酒一斤吧，其实以前我的酒量也不好，是我岳父把我给练出来的。”
“你岳父？腾司令员？”尹程故意问道。
韩淳沉吟了一会，叹了口气说：“不，不是腾司令，是另一位前辈，楚成昭，他以前也是省军区的副司令。不过他已经谢世很久了，他的酒量是当时军区出了名的，我记得不少老干部都曾经想灌醉他，可是每次都是被他给灌了。后来再没人敢跟他喝，于是他就自斟自酌。我当时是个刚刚军校毕业的毛头小子，他天天逼着我陪他喝，酒量也练了一些。”说道这儿，韩淳似乎回忆起了许多丰富的往事，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酒杯，他的表情很是复杂，有一种对那时感觉的怀念，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沉痛。
尹程静静地等着他，丝毫不想打断他这时候的遐思。他知道其实韩淳活得并不轻松，也许这无数剜心的往事每天都会在他的心头上演。
韩淳并没有沉默太久，他似乎很快意识到了他此行的缘由，于是直接地切入了正题。“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到常州来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你帮我。”
“我知道，但我我可能帮不了你，因为我并不赞成宗浩成为军人。”尹程轻轻地抿了一口酒，强迫自己镇定地说出这几句话。
“我和你的儿子见过面了，开始我只是从参谋长那儿听到对他的赞赏，见了面之后我才相信他确实是一个适合从军的人才。我对他的了解不够，所以我不知道他的症结所在，我希望你帮我说服他。”
“你凭什么就断定他是一个适合从军的人才？”
“因为他的身上有一种我似曾相识的东西，这些东西很少在当下的这些年轻人身上发现。按理说你们尹家也是豪门大户了，但我并不觉得他具有世家子弟的那股子纨绔之气。他是沉静的，但又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出手。呵呵，你是没看到你的儿子把我的参谋长打得多么的狼狈。但我欣赏他，军人嘛，就该有股好勇斗胜的气。他会在军营里边发展得很好的，我觉得他是有毅力和能力干好任何事的。”韩淳很肯定地回答。
“韩军长，我认同你的说法，你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我今天不想跟你讲这些道理，我想跟你讲些情理。我和宗浩的母亲都不希望儿子去参军，我们怕他受伤，怕他有危险，因为我听说侦察大队是有一些特殊任务的。韩军长，你也是为人父母，应该了解做父母的不舍之情。”
韩淳笑了一笑，似乎并不赞同尹程的说法。“尹工，你应该知道凭宗浩的本事是可以有大作为的，怜惜之情是小爱，为他着想，成全他的理想才是大爱。你们把宗浩锁在身边让他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难道他不会埋怨你们吗？说句实话，我的儿子若是像宗浩这样，我一定让他走他想走的路，只可惜，我的儿子身体羸弱，根本就不是那块材料。”
尹程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震，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韩淳。韩淳自顾自地倒着酒，似乎一提起自己的儿子他就有万般的心事。
尹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是怀揣着那个巨大的秘密而眼睁睁地看着韩淳的痛苦。他也是爱过痛过的人，他也是有子的人，他能够明白韩淳的不能倾诉地苦处。
尹程不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喝着酒，韩淳似乎也抱着舍命的心情一杯接一杯地喝。本来尹程的酒量是远不如韩淳的，但是韩淳似乎有意照顾着他，喝下了大半的酒。所以最后烂醉的竟是韩淳。
尹程结了帐，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饭店。韩淳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他软绵绵地靠在尹程身上，嘴里不停地喊着什么，尹程觉得他似乎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陷入一个毫无忌地悲哀之中，似乎在这一刻，他可以脱下那沉重的身份和努力伪装的平静而放肆地追寻自己的回忆和过去。
“尹工……你……你、不知道，你儿子……好啊，是块当兵的料，他、他比你我都强。我那时候要是、要是能强硬一点，今天……今天的一切都不是这样了。你知道吗？我、我没留住我最爱的人，最、最爱的。现在，不论我、我醒着，醉着，她的样子就、就在我的面前晃啊晃啊……可是我就是、就是见不到她了。那些往事，像刀一样、扎在那儿……我失去她了，我不该失去她啊，我现在、现在有些什么？什么、什么都没有，我、我当初以为我的牺牲、能够成全其他、其他人，可是、可是他们还是不好，不好啊。我、我还能做、做什么？我什么都没了，没了。我没有、什么还能、还能失去了。小率，小率，我、我知道错了，错了，你、你究竟在哪里……”
尹程听到这些已经几乎落下泪来，他知道韩淳心里苦，但他今天是亲眼所见，他知道他的心里包含了多少的无可奈何和追悔。这样的痛苦可以让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军长在酒醉之后就像一个毫无心智的迷失的孩子。
尹程觉得对他，他是无论如何冷不起来了。他的悲哀深刻地打动了他。让他不忍心再增加更多的悲哀和拒绝。
“韩淳，韩淳，如果我答应宗浩去参军，你会像待自己的儿子那样待他吗？”尹程扶正韩淳，很郑重地问他，表情是极端地严肃，甚至有些可怕。
韩淳尽力站直了身体，毫不畏惧地看着尹程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之后便不省人事地滑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