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浩看着尹程离开的瘦削的背影,他痛苦地把脸埋在手里,幼时的年月历历在目……
那时他是多么热切地盼望看到爸爸啊,因为每次只有爸爸回来的时候唐芷才不会动他,他一身的伤才能有喘口气的机会。
那时爸爸年轻啊,那么矫健地步伐,“噔噔”两步便可以把他抱上二楼。但他每次呆的时间太短太短,他几乎不跟家里其他人说话。而他对宗浩的喜爱仿佛也成了宗浩本身的罪状,只要他一走,唐芷便有无数的借口罚他打他。
宗浩记得每一次唐芷歇斯底里的发作,无论是让他一连几个小时跪在院里还是一连几天不能吃饭,他记不清每次的缘由,但他记得起唐芷的眼神,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某个阴影,她想把那个她捕捉不到的影子揪出来。宗浩不信她是他的母亲,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孩子,那眼神除了暴戾和怨愤。没有丝毫的怜爱。但是所有的人都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那就是他的母亲。后来连他自己都懒得问了,他不管自己的母亲是谁,他不用了解她的其他,他只知道,她抛弃了他,把他抛在这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他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在这个冰冷的豪门大宅里,除了奶奶黄锦音敢对他疼爱一些,其他人都碍于唐芷的情绪而躲得远远的,就连尹震廷当着唐芷的面也不敢跟他多说一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像他的出身就是一个可笑的错误,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一块时刻牵动着每个人的伤疤。
他知道自己现在格乖僻,对人冷漠,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活着了,在这个家里只有这样才能活得不心伤。他还记得有许多次被关在三楼的存储间,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有旧物的发霉的气味。他哭过,他喊过,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歇斯底里地折腾过。但后来次数多了,他知道是徒劳了。他开始不怕了,他明白了,当周围安静得令人可怕的时候,只有让自己比那个氛围更安静更可怕,心里才能有力量。渐渐地,他学会了不出声响地在黑暗中呆上一天,他学会了在黑暗中静默。
他尹宗浩就是这么长大的,现在他要去参军,一是因为他想逃出这个家,二是因为他想寻找另一种力量支撑他走下去……
尹程回到书房,脱下风衣,便懒懒地靠在了沙发上。他还没从那个参军的消息中缓过神来,他觉得太突然,太震撼了,他在想是否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晓筠。他想起晓筠那双盈着泪的眼睛,对他说:“不论我们受多大的委屈,请千万千万保护宗浩,不能让他们知道他的存在,否则我对不起,更对不起二爹……”
尹程焦躁地甩甩头,他想,终究还是要劝住宗浩打消这个念头,入了军营就难保不会见面。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正思量着,唐芷推门进来,“尹程,今晚别在书房睡了,太冷了。你还要在家呆几天呢,总不能一直在书房将就着吧。”此时的唐芷才有了些许为人的味道,体贴了许多,表情也显得很温顺,完全没了刚才那个争强好胜的样子。尹程似乎早已习惯了她随时的变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说了一句:“这儿挺好,不劳你费心了。”
唐芷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大大咧咧地进了门,坐在了尹程的旁边,说:“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两句话吗?难得回来一次,为什么我们夫两个总是要剑拔弩张的?”
“我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是你执意不肯让我们两个解脱,死抱着这个名分不放的。”
“你想让我心甘情愿地给林晓筠腾地儿?让你们一家三口来个大团圆?尹程,你不觉得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刚才那副温柔的模样转眼即逝了,唐芷又恢复了那个愤愤不平的神。
“我从不敢把你想得很简单,坦白地说,你很能干,很聪明,可以胜过尹家任何一个男子,要不然老爷子也不会这么倚重你,放心地让你打理中泰。”
“可是一个人最需要的,也是我应得的东西,你们尹家都没有给我。”唐芷提高了音调。
“我早就把自由给了你,是你抱着尹家不放。”尹程也有些气恼,“如果不是你这么固执,我也不用过这么两地奔波的日子,宗浩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你心疼了,心疼你的宝贝儿子了?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呢?怎么不心疼一下宗汉呢?他也是你的儿子啊,你对他也是不闻不问啊。”
“宗汉根本就是你的一场闹剧,白白地害了人家的孩子。”
“尹程,我把一个人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给了尹家。现在我已经四十了,我给不起了,年轻时候给的我也放不下了。”唐芷说这个话的时候异常的伤感。
尹程也不再开口了,只是默默地起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