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佛曰:物随心转,境由心造,万物皆为象也,相由心生,心动则万物皆动,心静则灵台清明。
只是,这世间又有谁真能心静如止水呢,只怕很少。清宁同样也做不到,此时,天地间充塞着梦幻般的音乐声,四处迷漫着惑人的气,在这音乐与气的侵袭下,她心中的愿望渐渐代替了实物,她朝着心中最深的遗憾,同时也是她最大的向往奔过去。
清宁迷失在了海里,父母与哥哥总是在前方微笑着向她招手,而无论她跑得有多么快,却怎么也到不了那里,海变幻,前方的人又变成了云健,衣袂飘扬,眉梢眼角满是温润洒脱的笑意。她不知追逐了多久,直到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鸟啼。接着一缕箫声停顿片刻后,突然从乐曲声中剥离出来,破空而起,在密密实实充塞了整个空间的乐曲声中撕开了一道裂口,如一线清溪裂隙而出,清泠泠的注入了清宁的耳中。
箫声入耳,清宁悚然而惊,伫立当地,头脑中如醍醐灌顶,瞬间清明,突然明白眼前所见皆为虚幻,她险些被人迷惑,受困于这曲中,或是精疲力尽,或是踏入陷井,险之极矣。清宁抬眸向上看去,高远辽阔的天空中,一只苍鹰雄健的身影正飞向远方。
乐声越加婉转激荡起来,隐隐的带了些急躁,箫声则清透悠扬,在乐曲声中穿梭盘旋,如炎炎夏日的一缕清风,又如黯里云隙中泄下来的一线月华,令人神清气爽。曲调如此的熟悉,令清宁仿佛回到了云水潭畔,如意树边。清宁微合双目,静气凝神,再抬眼时,已是物换移,眼前虚幻不再,触目所及,是一片红柳林,柳叶早已零落,干枯的枝条上扎满了金黄的绢,反射着日光,散发出一阵阵的浓郁的气。
乐声箫声依旧,一个已尽力压低的声音却透过乐声清晰的被清宁此时已无比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可惜,只差一-------”接着便有人低声喝叱,“住口。”
清宁多天来一直积沉着的烦恼与愤怒在这一刻被激发了,被那些躲在柳林深处设下埋伏的人激发了。清宁身周的气流开始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涟漪越来越大,向四周漫延开去,那些绢在这气流的撕扯下,一朵朵开始脱离红柳的枯枝,随风飘荡。清宁一振双臂,拨地而起,如旋风一般,扶摇而上,旋转的身势带起一阵疾风,将身周的绢抽离枝干,四散狂飞,许多红柳的枝条也经不住这阵风势,连根拨起,与金黄的绢一起,在天空中旋转飞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清宁则立在这旋涡之上,看向音乐发起处。乐声是从柳林的四面传来,包围了清宁所在的位置,但此时,对清宁来说,这乐声只如清风过耳,已不会让她心生感应了。
此时那乐声在箫声的回旋冲突下,已有些凌乱了,远远望去,弹奏者约有一二十人,零零散散的隐藏在茂密的红柳从中,在红的枝条与金黄的朵掩映下,只隐隐的露出了几抹淡青的衣角。此时,他们显然已看到了清宁这方的变故,曲声越加凌乱,早已减弱了魅惑人心的能力,但是他们还没得到停止的命令,只好继续努力的弹奏,只有一曲箜篌之声,还在顽强的与箫声对抗着,同时还要竭力捋顺那些杂乱的乐声。
清宁纵身向柳林深处掠去,身影过处,朵纷飞,枝影凌乱,那些躲藏在柳枝下的弹奏者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已一个个滚倒在地,受伤不起了,手中的乐器,也一件件被清宁震碎或跌落,一时间,惊叫声、琴弦绷断声、碎裂声四起。清宁不愿意看到生命终结,包括动物和人,所以她留了余地,否则那些人此刻早已魂归地府了。
待种种杂音落尽,唯余箫声与箜篌声还在流荡回响,激战不休,箜篌声越加高亢激越,风雷震荡,隐含破釜沉舟之意,箜篌声越是如此,箫声则越是悠扬闲适,如闲庭信步,微风轻拂。
清宁来到近前,一个青年男子,眉如新柳,眼若秋水,身着玄长衫,长发束于脑后,盘膝坐在地上,正在弹奏一张箜篌,此时他十指翻飞,眉头紧锁,面泛潮红,似在拼命一般。不远处,一人衣袂飘飘,临风而立,手执一杆碧玉长箫,看见清宁,尚有余暇对她微微一笑,清宁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突的一跳,紧接着便酸涩起来,这人正是她日无法忘怀的云健。燕雨跌坐在云健脚边,此时双目紧闭,汗如雨下,正在运功抵抗乐声。旁边还有一个青衣子斜卧在地,双眼迷朦,已是神游物外。远远的,一缕琴声传了过来,铿锵有力,如钟鼓齐鸣,配合着箫声一齐向箜篌声攻去。
哥哥居然也来了,难道他是和健哥哥一起来的吗?刚才一定是云健抢了他们的玉箫,助自己脱离了音乐声的迷惑,他们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看着眼前零落一地的绢与柳枝,布置这些东西也需要费很大的功夫吧,这些人又是谁,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她,清宁目注云健,心头思绪繁杂。
在这两重夹击之下,终于,铛的一声过后,箜篌弦索尽断。
青年男子向前一扑,伏身箜篌之上。
云健将玉箫掷于地下,望向清宁,抬步前,却踌躇再三。水清扬也已从远处大步而来,上前拉住清宁仔细打量,看到清宁完好无损,方放了心,对云健道:“舍妺此次又得小王爷相救,以前种种恩怨纠葛,从此一笔勾销,除了路上曾言过,我再次奉劝小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也是天命使然,当此雨骤风疾之时,小王爷一言一行当思之再三,以免误已误人。”
云健听了此言,垂眸片刻,将双手负于身后,淡然一笑道:“水兄所言,谨记于心,清宁,你还好吧?”
他的语气依旧是温煦如风般的,但却让清宁莫名的产生了一种疏离感,以往种种随着这一声温和的问候,仿佛成了一场梦,让清宁一时有些分不清,两人间曾有过的亲密是否真的存在过,清宁压住心头的那一抹酸楚,淡淡的应了声,“还好,多亏你及时赶到。”
听到此言,云健负于身后的双手不握紧了,面上却仍是一派温雅如玉。
燕雨此时已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云健行了个礼,一脸惭愧,“公子,我有负所托,请责罚。”
云健微笑道:“这也怪不得你,前些日子,我也险些身陷万阵内,无法脱身,今日难为你了,这里不用你管了,休息一下去吧。”
燕雨唯唯而应,却不免对那些人心怀怨恨,上前一把揪住黑衣男子的后襟,将他提了起来,喝道:“何处小贼,居然敢使这种卑鄙手段,如此暗算你家爷爷。”
青年男子本已昏厥,此时被燕雨捏住后颈,悠悠醒转过来,双眼朦胧,喃喃道:“宫主,属下已竭尽全力。”燕雨大声喝道:“谁是你家宫主,看清楚。”
原来又是那个老妖婆布的局,此人着实可恶,看来是与她要作对到底了,清宁想,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各种各样,千变万化,不出来这一趟,又如何能看到这世象万千?
青年男子渐渐回过神来,却不理燕雨,任由自己后颈掌握在他手中,对云健笑道:“好好,公子果然厉害,我浸乐理二十余载,居然比不上公子信手拈来,佩服佩服。”
云健淡淡一笑,“这点微末小技,有什么用处,也只能拿来混淆视听罢了,燕雨兄,先放了他吧,谅他也无力逃走。”燕雨依言松手,却虎视耽耽的立于那人身后。
这时,水清扬的从人已将其余人等一一擒来,有男有,均是二十来岁年纪,相貌秀,加上玄衣男子,共计一十九人,一个个瘫在地上,敛眉垂首,不发一语。
水清扬冷冷的盯住玄衣男子,“你必是东海横波宫那妖手下的箜篌将军姬音,果然名不虚传,菀流波怎么没亲自出马,她就这么相信你的本事?”
姬音勉强一笑,“如果事事都要宫主出动,要我们这些人何用。这位定是宫主念念不忘的云公子,公子内力比我深厚,技法上,你们却比我都还差些。何况,北绥王爷权势加身,心胸意境比起云公子差得远了,看你也是位谪仙般的人物,只可惜权势毁人,这名话放在你身上恰如其份。我虽败落,但如一人对一人,北绥王未见得能胜过我。云公子胸中一片光风霁月,无人可及,也只有这种心境,方奏得出如此乐音,只是现在似乎也开始有阴云汇集,少了些许清朗,否则,只怕我败得更快。想来我是太过执着,什么事情太过执着,太过追求完,恐怕将会离完越来越远,只可惜这种意境,我方才领会。”他说了这许多话,已有些气力不继,气喘吁吁,看来适才确已竭尽全力。
水清扬冷笑起来,“你看得确实不错,怪不得有如此造诣,菀流波那妖能揽得你这种人才,也算是有些眼力手段,她几次三番与我为难,本王早晚要掀了她的老巢,将你们这一窝妖魔小丑送进阴曹地府。”
姬音皱起眉头,“你如此辱骂我们宫主,小心她老人家生起气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水清扬冷哼道:“你如今命在倾刻,居然还对菀流波如此维护,你一个大好男儿,居然甘心被一个老妖婆的所迷,可惜之至。”
姬音笑道:“人生在世,各有所求,你怎知我是为所迷,我如今命悬君手,请君任意处置。”
云健微笑而立,不发一言,眼光却不知飘向何处。清宁觉得此时的云健如此疏离遥远,虽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刚才还睛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起来,一阵北风吹来,地上的朵朵绢随着这一阵风势旋转飞舞起来,动静间,有如婀娜多姿的舞蹈。清宁脸上一凉,紧接着,一朵朵洁白的雪从天而降,落在了众人的脸上身上,又一股风吹来,清宁瑟缩了一下,伸出手去,接住了几朵雪。雪轻柔之极,仿若无物,清宁的手心冰凉,雪完整的在清宁的手上平静的躺着,随着一阵风,又飘摇而去,落向地面,片刻,大地已铺上了一层轻柔的白地毯。不知不觉间,冬天已悄然来临。
云健向后招了招手,有人拿来一件雪白的大毛披风,云健接过,披在清宁身上。清宁不一阵恍惚,他为什么还这么对自己,他倒底在想些什么?刚才那个一身疏离的人是他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