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良扭头一看,只见张云龙和朱孝同都面含微笑地各自捧着一坛酒向席间走过来。
那些兵也都停止了吵嚷和哭闹,一齐看着他们的营长和局长。
张云龙和朱孝同分别走向东西两面的酒桌前,给大家倒酒。
曹正良盯着看那个张营长,见张营长每到一个兵面前时都会对着那个兵微笑,有时还腾出一只手来拍拍那人的肩膀,他心想:“这个官脾气不错啊,他手下这么闹腾,他一点都不急不怪,可真是少见啊……”
突然他发现,张营长也是眼圈儿发红有些水肿的,是刚刚哭过的样子。不过男人的哭泣不象女人,男人因为使劲憋忍,就会把眼皮儿撑大,甚至鼓得发亮。
“难道他也……”
曹正良不敢再看了也不敢再想了。
这时,每张桌上的大酒盅已经都倒完酒了,张营长端起自己的酒盅,不,他用的不是酒盅而是一只小碗。
张营长说:“弟兄们,刚才我没有同大家一起喝酒,现在我要补上。我先说几句话啊。我张云龙带大家来到这槐树塬做客,咱们不用客气,朱老爷……啊不,现在是我的岳父大人,是个大好人……还有塬上的乡亲,弟兄们也看到了交到了,都是些善良亲和的好人。”
“我们这些失家失亲的浪子,好久也没有这么暖心暖肺了……”
“今天,借槐树塬这块宝地,借着朱老爷的福荫,借着我同朱大小姐新婚的喜气,你们都痛快地喝,掏心地说吧。把酒端起来,敬天敬地敬好人,来,干杯……”
曹正良看到,张营长说着这些话时,眼里早已含了晶莹的泪珠。而且他还看到,在屋门前,小姐朱玉瑛也眼含热泪注视着他的新婚丈夫。
“来,干杯”“干”“干”……
看到大家都一饮而尽,张云龙笑了,他说:“弟兄们再满上吧,我还有话跟大家说。”
他带头倒酒,把自己的碗倒满又要给别人倒,他身边的常在先就接过酒坛子给桌上的人倒起来。
张云龙再次端起酒碗,看着大伙儿,说道:“弟兄们,知道我为啥把你们这些老兵调到一起吗?因为你们个个都胸怀深仇大恨,而且都深明大义,只想着回去打鬼子,而打起内战来,你们就不出力,这在咱们部队里很危险啊。”
“张少帅把部队带到关内是干啥来了,是执行蒋委员长的命令,‘攘外必先安内’,安什么内你们也都明白。”
“可是你们,一个个都倔了巴几soudu.org地,认为军阀之争和国共之争都是兄弟之争,而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你们错了吗?要是别人问我,我只能回答错了。”
“但是,你们心里的仇人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日本小鬼子。你们只想回去打鬼子救亲人,在这边打仗都不卖力。这样下去是危险的呀,弟兄们……”
“所以,我要保护你们,轻易不给你们派任务……”
他环视着在场的人,接着说:“你们当中有些人被举报到了上边儿,上边儿也严令彻查。还好,韦团长这个人很正道,他让我单独处理你们……”
有人议论开了:“啊,处理我们?”
“怎么样处理啊?”
“张营长,你打算把我们交上去吗?”
张云龙冷笑一声:“我要是想把你们交上去,你们还会跟我来这里吗?”
这时,朱孝同走到张云龙身边,接过他的话头说:“起初,我同张兄打算放走这几个人,但是不能那么做。第一,放走你们,你们往哪儿去呀?你们离家出来当兵,最少的也都五六年了,你们的家也恐怕早就没有了,你们到哪去落脚栖身呢?第二呢,就是即使放你们走,你们也逃出不去的,宪兵、纠查、暗探遍地都是,恐怕还没等你们的脚迈出城门,就被逮住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紧绷着脸。
朱孝同笑笑接着说:“本来我就有意把我妹妹介绍给_4460.htm张兄做太太,但张兄说他现在只是个小军官,要带兵打仗,无处安家,今天在这里平安着,明天就可能开赴战场浴血战斗。于是,这个亲事就撂下了。这次你们的事很麻烦,我俩就被迫想出此计,张营长以订亲娶媳妇为由请了假,带大家来到了这里……”
大家又议论开来:“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张营长和朱小姐的亲事不是真的吗?”
“那我们怎么办呢?张营长还带我们回去吗?”
曹正良也满脸困惑地看着朱孝同。
朱孝同回头看看父母和妹妹,见他们三人都很激动地对他点头,他欣慰而感激地笑笑,接着转回头继续对大家说:“关于朱小姐同张营长的亲事,是真实的,他们现在已成为真正的美满夫妻了。感谢我的妹妹,感谢我的父母,也感谢各位兵哥和塬上的众位乡亲……”
这时,只见张云龙对着所有的人深深鞠躬。
之后,张云龙说:“今天,我们特意安排弟兄们同塬上这几位乡亲认识,交谈。让你们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是可信任可依靠的人,把你们五个人发配在这里我也放心了,也对得起我们远在东北的亲人了……”
人群里响起了掌声和笑声,甚至还有哭泣声。
“我们不在这里,我们要回东北……”
“是啊,回去参加义勇军,杀小鬼子……”
张云龙揉揉湿润的眼睛,接着说:“现在形势很严峻,少帅也下野出国了……蒋委员长现在完全不顾东北的苦难,而只是一门心思地调兵剿共……你们最好先留在这里,过一段时间,如果形势变好,我再接你们归队。其他的弟兄同我一起回去,明天上午就得起程。拜托塬上的乡亲多多帮助这五个弃儿,也拜托弟兄们合起心打起精神来,保护好塬上的乡亲,保护好你们自己。等我回来接媳妇的时候,也把你们接回去……”
所有的人都流泪了……
马力抬起胳膊使劲地擦擦眼睛,大声叫道:“弟兄们,咱他妈地都哭死愁死又能顶个屁用啊?咱们来唱唱那支歌吧……”
张云龙止住抽泣,看着马力赞许地点点头,又看看大家,说道:“马力说得对啊,弟兄们,咱们就一齐唱那支歌吧……来,我给大家起头儿……”
这些兵一个接一个地停止了哭泣,一齐看着他们的营长。曹正良和李季香人他们也都直眉瞪眼地看着张云龙。
张云龙一想起那首歌里的话语又禁不住热泪盈眶,他压住哽咽,声音沙哑地缓缓唱起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
东北军的弟兄们也都跟着唱起来:“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热泪再次涌上他们的眼窝儿。塬上的几个人和屋门口的朱家人也都眼含泪珠地看着听着。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啊……”
几个兵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起来。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爹娘啊……爹娘啊……”
哭声歌声响成一片,冲出了朱家大院儿,在槐树塬上空回荡,塬上的人们接二连三地聚到了朱家门口,许多人都跟着流泪…………
朱家这顿大酒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天黑才告结束。
李季香、曹正良,常在先和胡家旺等人在一起,协助朱家人将那些喝醉酒、吐真言的士兵们安顿休息下来之后,几个人就一同回到曹老汉家里。
第二天早晨,李季香、曹正良、胡家旺、常在先还有另外一些乡亲,受邀在朱家吃完早饭后,就陪同周春那五个老兵,跟在朱满金夫妇和朱小姐后面,送张云龙和朱孝同带着他们的弟兄走下了槐塬。
看着刚刚新婚却要别离的夫妇两人,他们手拉着手满面泪痕依依不舍的样子,让每个人不忍再看,也都在心里嘤嘤地哭泣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