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斧神工,神灵最高杰作,清乔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幕帘终于完全展开,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瓷白光洁的底上,有蓝青的藤枝由眼底蔓延至耳畔;琥珀接近橙的瞳孔,映衬着窗外血红的晚霞;傍晚的沉风卷着落叶纷飞而来,扬起那人一头如水青丝,光泽流动中掩去满室清辉,带着不可言说妖异的感。
一瞬间里,清乔仿佛看见,眼前有无数罂粟盛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人身上还是用着延年。”
段玉安静出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竟还对我身上的味道念念不忘……”
帘内人低声喟叹,暧昧的话语里有说不清道不尽的。
啊?!清乔脑中顿时自动冒出无数让人脸红心跳的腐最爱画面。
——你小子,行啊,真炕出来……
她意味深长望了段玉一眼。
段玉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她眼中“深意”,无可奈何瞪她一眼。
“段玉此番前来,是为了请大人出手调查四灵一事。”
他干咳一声,转头朝应遥开口。
“如今有诸多迹象表明,有居心叵测之人想集齐四灵逆天,恐怕对我朝不利,还请应大人出手相助。”
“哟,奇了怪了。”
帘中人冷哼一声,以手托腮,纤长玉指懒洋洋叩击面具。
“无所不能的段王爷居然跑来求我,莫非这世道要变天?”
“所谓术业有专攻,仅凭我一人之力并不能完成大业,何况巫力神怪并非皇室所长。”段玉面镇定,一脸坦然,“我身为王爷,只要找对人,用对人就行了。”
——听听,这厮多懂得管理的艺术啊!怪不得当初能将她握在手心里耍的团团转!
清乔缩在角落里满脸泪流愤恨咬着手绢。
“哼~~~~~”
还没等到她的眼泪流向大海,帘内人忽然将话题转开:“听说你怕我不见你,特地带了个丑八怪过来?”
“……我倒真是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段玉微微一笑,朝清乔招招手:“不过并非一般的丑八怪。”
——这句话听着实在别扭,分别可以从多方位全景360度予以不同理解,歧义十分的大。
清乔哀怨望段玉一眼,迫于对方不怒自现的威,只好哆嗦着朝前走了几步。
“噗。”
身边传来一阵嗤笑。
“同手同脚,原来王爷带来的不仅是个丑八怪,还是个四肢不协调的傻瓜。”
塌上人饶有兴味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
——你这个无耻自恋的cosplay男!!!
清乔被说中丑事羞愤埋头,在心里朝对方发射“杀必死”光线。
——别以为带上面具就可以装帅了!你以为作者在你身后添点草草的背景就了不起吗?!我告诉你,虽然刚开始我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惊,但是!现在看见你的脸我就想吐!我这叫特斯邦威不走寻常路!你懂嘛……
“应大人,万万不可小看她。”
一只宽大的袖子挡在她面前,带过淡淡熟悉的,段玉不知于何时站到她身边。
“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他伸手握住清乔颤抖的双肩。
“——其实她也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他将满脸错愕的清乔一股脑儿推上。
清乔被他这样突然一推,一个踉跄撞到应遥的身上。
“对对对不起!”
近距离目睹指甲上那丝触目惊心的鲜红,她惊的全身都弓了起来。
“咦,你害怕这个?”应遥注意到她的反应,故意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你以为,这红的是什么?”
——大哥,我想以为它是法式甲!您能答应吗?
清乔不敢回话,哆嗦着将五皱巴巴成一团,做视死如归大义凌然状。
“不对,你是……”应遥打量着她的脸,声音忽然变了,带着几分惊奇。
“对,我、我是无害的……”清乔使出吃奶的力气吐出几个字。
应遥不答话,径直挥手掀开她的袖子。
——雪白的手臂上,赫然五个鲜红的点。
“她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
在旁静默观看的段玉,终于适时露出笑容。
“当年先祖屠城后,边牧族就剩这么一滴皇室血脉了。”
他是这般胸有成竹,一切的一切,统统尽在掌握。
“……哎呀王爷,你真是给我带了个了不得的礼物啊……”
应遥恢复常,淡淡一挥手,清乔顿时瘫倒在他怀里。
“那么,你将她带过来,究竟是需要我调查什么呢?”
擦亮他琥珀的眼。
盈盈月光下,仿佛一头嗜血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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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阁外,一辆金顶马车正淌河而过,哗啦啦,哗啦啦。
“王、王爷……”乌衣卫总管刑四守在车外,屡次言又止。
“说。”车里人不耐烦了,直接下命令。
“我们……就这么走了?将……顾丢在此处?”刑四硬着头皮开口,问的是战战兢兢。
——没法子,主公向来喜怒无常,为免早死,还是将他的真实意图提前打听清楚为好。
“丢在这儿也无妨,应遥并不会对她如何。”
车中人回话,谈笑风生,坐看云起。
“神终生不能近,无论容颜多么妖媚,也不过是个和尚罢了。”
“……可是属下听说,巫师脾古怪,最喜欢虐待身边仆从。如今他开口要留顾,难道王爷不怕……”刑四的语气更加吞吐。
“——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儿情长了?”
车里人打断他,不耐烦咳一声。
低气压铺天盖地汹涌袭来,刑四噤声挺背,浑身紧绷。
“要想别人为你办事,当然要先给些甜头……要是此人尝到甜头还不肯听话,那就——”
车里人忽然将声音压低,带出一丝嘶哑。
“杀了他。”
清乔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面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衣小童子。
鼓鼓囊囊的脸,绿豆大小的黑眼睛,粉嘟嘟的腮红,莲藕一般的肉手,活脱脱一个阿福娃娃。
“姑姑你醒了。”小童子见她有动静,笑眯眯递过来一块湿手帕,“请姑姑净手。”
姑姑?这称呼怎么听着耳熟啊?
清乔朝小童子讪讪一笑,试探问道:“请问小朋友,我现在是在哪里啊?”
“姑姑现在是在天水阁的离境轩。”童子见她没动,索跪在她身边,自顾自为她擦起手来。
“呃……”清乔觉得被这么个小孩子伺候实在别扭,假借挠头企图挣脱,“那个……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很俊的男人呢?”
“很俊的男人?姑姑是说段王爷吧?”小童子见她抽回手,径直抓过另一只,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将你送给我家主人,然后掉头就走了。”
——什么?!
清乔只觉得天打五雷轰,当头一棒。
“他他他他将我送给你家主人了?是送吗?你确定?!”
小童昨静点点头。
“你确定?你确定?你真的确定?再也不改了吗?”
满腔悲愤涌上喉头,清乔此刻恨不得化身《开心辞典》的王小丫。
——这算什么?段玉凭什么将我送人?不是讲好了平等合作的吗?!这样如假包换的人口贩卖,无耻,卑鄙,下流!呼唤民主,呼唤人权!呼唤安南!呼唤焦点访谈前来进行深度报道!还有午门这个杀千刀的作者,接下来你还会抖什么狗血包袱?囚之爱?虐恋情深吗?!
“姑姑不要紧张。”小童子看出她的惊慌失措,眼睛顿时弯如月牙。
“主人说了,只是留姑姑在这边做客,几天后就将姑姑原封不动送回去。”
清乔瞪大眼,暂时不能完全消化这个信息——因为原封不动也可以解释为,送一具尸体回家……
童子却没想那么多,笑嘻嘻从地面的托盘里取出一朵蓝青的,作势要往清乔脖子上挂。
“这是什么?符咒?巫蛊?”清乔一个激灵,赶紧挥手去挡——幼儿园老师说过了,陌生人的礼物不能随便接!
“姑姑不要怕。”小童子被她卡住动作,挂也不是,收也不是,颇有些手足无措,“这叫光兰,是身份的象征。只有戴上它才能在天水阁里畅行无阻,姑姑是外来人,不戴不能出门。”
“……哦,我懂了!”清乔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这是暂住证!”
“对啦!”童子咧开嘴将挂到她身上,欢心赞,“姑姑好聪明呀!”
“……我说,你们主人把我留在这里,究竟打算做什么?”清乔拿起脖子上的,好奇打量。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知道。”
童子偏起小脑袋,绞尽脑汁思索,眉心红点一闪一闪发着光:“我只记得主人说过,每当他看见姑姑,就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是太完了,太超凡脱俗了!身心都有说不出的愉悦感,所以很喜欢多看姑姑两眼呢!”
——老娘今天就要砍翻这个自恋的cosplay男!
清乔火冒三丈一跃而起,气冲冲朝外走去。
“你家主人在哪里?我要见他!”她在廊坊上跑的健步如飞虎虎生风,“凭什么要我留在这里做仆人?凭什么要把呜在这里当小丑?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没等她振臂高呼完毕,忽然被一只脚绊倒,跌了个狗啃屎。
“顾,精神矍铄啊。”
门槛边不知何时坐着一个懒洋洋的白袍男子,赤足乌发,面具精致,正是巫师应遥。
——我呸,你才年逾古稀呢!
清乔瞪他一眼,狼狈从地上爬起,本想趁机踩他一脚,最终忍住了没有迈腿。
这么漂亮的人,像水晶做的,还真有点舍不得……
“既然被王爷留在天水阁做客,顾就应该知道,别人地盘尽量不要乱跑,免得给主人添了麻烦。”
应遥斜靠门槛,似笑非笑望她。
“——要记得,在天水阁里,我就是王法。”
蓝青的藤蔓在面具上肆意舒展,琥珀双瞳中有火苗轻轻跳动,世间的一切,都在这男人无双的气势下黯然失了颜。
恍惚间,清乔仿佛睹见有无数的兰在他身后盛放,摆动,舒展着……
——耶?!等等!等一等!此人身后真的有兰!!!
微微颤动的瓣,晶莹滴的水珠,还有随风传来沁人心脾的气……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不是幻觉!应遥身后真的绽放着如假包换的鲜!
“我很吗?看我看的呆了?”
应遥见她一脸瞠目结舌的呆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唉,过于丽是种罪恶,我不一小心就成了千古罪人,真是失策,失策啊!”
他一边喟叹,一边款款起身,身后的兰也跟着节节升高。
清乔情不自倒退半步。
——居然有能随着主人动作自由变换高度和方位的兰!这是什么人工智能品种?cosplay男,莫非你真是从少漫画里穿出来的吗?!
“……是不是觉得,我得简直是人间不该有的存在?”
应遥站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深幽。
清乔还没答惊里回过神,只能机械点点头。
“呼~~~”应遥忽然做出舒一口大气的样子,松开她的脸,反手从背后取下一大束东西。
一捆鲜活的兰。
“这玩意儿还挺重啊!”应遥抖了抖上的露水,冲她翩然一笑,“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就懒得背了。”
他怀揣着如沐风的胜利喜悦感,将整整一捆随手抛到地上,然后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
挥挥衣袖,什么也不留,真正潇洒。
清乔站在原地,彻底石化。
“姑姑不要见怪。”小童子忽然神不知鬼不觉从地底冒出来,“很多年前,主人不知从何处听说,但凡绝世男子,出场必须要鲜映衬。他一直很想这么做,可惜天水阁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外人,他玩起来也没意思,如今姑勾了,他自然是有兴致,打算玩一玩……”
“我问你……”清乔晃了晃身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舌头拐弯的弧度,“白天出现在他身后的落叶和罂粟,也是这么来的吗?”
“对呀!”小童子弯着身子去捡地上的,远看活像一只胖胖的蛹,“主人一打手势,我们就在窗户外扇风摇树,将叶子有组织有纪律的洒下;主人再打一个手势,我们就扛着罂粟从窗户下边儿轮流跑过……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呢!难道姑姑你不觉得,主人因此变得更更迷人了吗?”
“妖、妖怪……”
清乔浑身哆嗦着,只觉得眼前有金星晃荡,终于没能撑住,咚的一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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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很容易受惊啊……”
一片黑暗中,忽然传来咿咿呀呀的童言稚语。
“你别看姑姑这样,其实她可勇敢了,上次我看她吃药,眉头都没皱一下……”
“嗳,你说,姑姑究竟会在这里呆多久呢?”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主人这回有点奇怪,干嘛……”
“……谁?”
清乔忍住脑治眩,勉强艰涩开口。
四周嘤的一切忽然在瞬间消退,隐匿的干干净净。
随即有块冰凉的帕子覆到她额头上。
“姑姑醒了,要喝水吗?”
眼前探出一张胖胖的阿福娃娃脸,正是白天里伺候她的小童子。
“咳咳……刚刚和你说话的是谁?”清乔喝一口他端过来的水,皱起眉头。
“姑姑幻听了,这里除了我和姑姑,再没有别人。”小童子笑眯眯的,答的一脸坦然。
“……我说,你们干嘛要叫蚊姑?”清乔不动声,悄悄环顾起四周。
“是主人要我们这样叫的。”小童子抬起粉团般的面颊,绿豆眼忽闪,“主人说姑姑全名姓傻名姑,我们都要叫‘姑姑’以示亲昵呢!”
“哟,那你们家主人真是小看我了!”
清乔怒极反笑,伸手夺过小童子手中的水杯,边端详边慢条斯理道,“莫非他不知道,所谓冰雪聪明,其实指的就是本姑娘我么?”
“姑姑……”小童子见她端着水杯不停平移手臂,眼神也直勾勾的,心中顿感忐忑。
“蝠儿好乖乖,还不快给姑姑下来?”
盯着水杯好一会儿,清乔忽然于瞬间变脸,眼神语气都由升级后的第二代脑系统操控,无比温和。
梁上扑簌响了几声,终于有一个黑的小影子轻飘飘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姑姑,你怎么知道我在房顶上?”
银铃般的声音,高高撅起的嘴,梁上小童不情不愿扭着头,“普通人应该炕见呀!”
“臭小子,第一,你有影子。”清乔朝墙角努一努嘴。
“第二,这杯水可以映出我想知道的一切。”
清乔将茶杯递到他面前,得意洋洋晃了晃:“难道你真以为,姑姑只是个傻姑吗?”
小人儿噗的一笑,露出似曾相识的可爱面容。
“姑姑就是姑姑,吃毒药也不怕,蝠儿最喜欢姑姑了!”
一声娇呼,小人儿眼看就要朝她扑去。
“——打住!”清乔单手撑住他的脑门,面异常严肃,“老实回答完姑姑的问题,再扑!”
入,天水阁本应万籁俱静,却被走廊上一个拔足狂奔的子搅乱了安宁。
白雾茫茫,她穿过庭院,穿过廊坊,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门,脚步未曾有丝毫的停歇。她的神情是这样专注,这般迫不及待,仿佛奔跑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经过2008北京奥运会的洗礼,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又一个博尔特诞生了。
然后,在一个大的木质露台前,我们的博尔特终于停住了脚步。
她吐着舌头,弯下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露台很高,四周环,雾气中仿佛有什么悬空漂浮,萤火虫般闪着妙的光。
台上正有人小憩,一袭素雅白袍,以手当枕,半倚半靠优雅欣赏星空。
“把……把……把你的面具……给我摘……摘下来!”
清乔一边呼呼哈气,一边红着脸咬牙切齿。
“啧啧,这气势,不够。”
台上人懒洋洋侧了个身,鼻孔朝天,面具镀上幽幽月。
“……把、把你的面具……给我摘下来!”
清乔稳住心神,提着裙子狠狠一跺脚,爆发出此生最壮观的河东狮吼——
“陆——子——筝!”
哗啦啦,觅食的小鸟被惊动,扑扇着双翅飞离,带过甜蜜的风。
如此好的秋,多么适合久别重逢呀。
“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一直等着你认出我。”
台上人勾唇露齿,声音于霎那间改变。
迎着皎洁月光,那人将面具缓缓移开,现出足以媲苍穹的烘容。
这份相伴四年的绮丽,清乔再也熟悉不过。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尊贵的公主殿下。”
风中,台上人微笑着,朝她盈盈展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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