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乔转头看身边的人,他依旧牵着自己的手,淡淡的眼,淡淡的眉。
似乎在恍神。
——唉,这些个年少得志风华绝代的男子,哪个没有段青涩难了的往事?好男人,都是被时光打磨出来的。
不过我说阮大叔,您再这样牵着我的手招摇过世,只怕小白菜我回去后,会被醋海淹成酸泡菜呐!
“……归来吧,归来哟,你这浪迹天涯的游子……”清乔在他耳畔柔情万千的哼唱。
阮似穹一怔,却是醒过来了,他低头望向她,容颜莹澈:“饿了吗?我给你买吃的去。”
他的神情柔和亲昵,清乔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啊,有点吧。”清乔呆呆看他,心想这人是不是被刚刚屋子里的臭气熏得中毒了,还没缓过劲儿来啊?
阮似穹也不看她表情,径直点个头:“吃什?”
他的声音越发的轻,仿佛面对着一件娇贵的瓷器,语气稍重一点就要震碎了。
清乔心头一滞,目光不经意间瞄到街角贩卖糖葫芦的小贩,顿时大叫:“那个那个,我要吃那个!”糖葫芦,穿越经典必备单品啊!
阮似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意更深了。
“果然是小孩子。”他拍拍她的脑袋,转身朝小贩走了过去。
“好吃么?”阮似穹凝视着咬糖葫芦的清乔,静静出声。
“不好常”清乔斩钉截铁的实话实说,“绝对没有卤猪蹄好吃,甚至还赶不上烤鹌鹑的三分之一。”
“那你为何还要吃?”阮似穹笑起来。
“我只是想试一下,在男身边吃味道会不会更好?”清乔舔舔嘴皮子。
“——结论是?”
阮似穹挑眉,顺手捻去她颊边发丝上的糖渣。
“唉。”清乔叹口气,放下那串糖葫芦,“您老下次若还有善心请客,请大发慈悲赐我一块猪蹄膀吧!”
阮似穹扬声大笑,接过那串糖葫芦,随手一抛扔出老远。
“你怎没爱护环境呢?!”清乔狠狠瞪他一眼,“偶像派人物要懂得做出表率——你以为你是那个躲在胡同里的老七吗?”
笑容从阮似穹脸上卸下,他的面变得严肃。
良久,他叹口气,很认真的说:“老七,以前是南疆排名第一的男子。”
清乔的下巴顿时掉下来。
“……第一又有什么用呢?”阮似穹摇着头,神情惋惜,“想当年他扬武林,如今还不是落得这幅模样。”
“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清乔敏感竖起双耳,全身上下所有的八卦细胞都开始叫嚣活跃奔腾起来——是什么,是什么让南疆的贝克汉姆变成了骷髅版的卡西莫多?
“……英雄难过人关。”阮似穹看着远方,语气感慨。
——哦,原来是因为维多利亚啊,小贝你也真惨。
清乔脑中灵光一闪,紧跟着问:“方才,他说他这辈子也走不出来了,莫不是也与那位人相关?”
阮似穹微微颔首,脸放缓,似是赞赏她的反应。
“我本来也只是赌一赌……如果他还每都守在客栈的老榕树下,凭他的修为和本事,应该能描绘出凶手的三分模样。”
“——可我宁愿他画不出来。”
阮似穹侧过脸,优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微微的金芒:“人已经死了,守着她的墓有什么用呢?”
听到这里,清乔心中已有了大概——那老七当年是位翩翩公子,与某位佳人爱的如痴如狂;后阑知是何缘故,佳人消玉殒,公子也变为了卡西莫多的悲惨模样。
这本来是被许多武侠小说写烂的桥段,清乔听着听着,却觉得无限感伤。
看来这里始终是幻想世界啊,现实社会里,哪会有人这般痴情神伤?
——可是我却一个也没遇到。
她这样想着,不由得有点怨恨作者,悻悻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时候还早,我们再去走走吧。”
身后的阮似穹忽然出声,顺势牵过她的衣袖。
“去哪里?”清乔一愣,心想这师叔还真是个逍遥子啊,丹顿阁里面那么多师兄师等着他掌控大局,他却悠哉悠哉邀请一个小丫头出去玩。
阮似穹扫一眼她的脚,微笑:“跟着我走便是了。”
穿过“巍峨”的小牌坊,二人七拐八绕走进一间宅院里。
园圃不大,墙头堆叠排排的青瓦,拾落整洁,绿幽幽的桃枝后开着一片凤仙,洋洋洒洒。
“进去吗?”阮似穹转过身来,伸手指向庭院深处的一扇拱门。
他的声音如此朗悦,悠悠踏来灵韵天成,灿烂金辉洒落在他海蓝的长袍上,亮若繁星。
清乔不由自主点头。
——好孩子是不应该随怪叔叔到处走的,她知道。然而阮似穹偏偏有这样的本事,即使站在最普通的民居前,也会让人觉得他身后是一片雕梁画栋,锦绣堂皇的人间天堂。
推开房门,朦朦清寂中别有洞天,原来是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子。
“……阮先生?”柜台后的老板娘看到阮似穹,明显愣了一下。
“四娘,我来给这孩子买双鞋。”阮似穹朝老板娘微微一颔首,笑颜温柔。
耶?清乔满脸诧异,先看看他,再瞅瞅自己的脚。
——自打加入西陵青菜派,她穿的鞋一直是师四千层布面款,虽说丑陋笨重,但也算适合行走。只是如今这鞋被磨的起了毛边,鞋面上也破了好几个洞,露出乳白的夹层,活像锅底上洒着几颗小芝麻。
望着这双散发浓郁乡土气息,活脱脱村姑模样的脚,她忽然觉得很丢脸,悄悄将双腿往后挪了挪,红晕一直染到了耳后根。
——藤堂静说,每个人都要有双好鞋,可是这事儿也得看条件呐。
“……姑娘选双喜欢的样子吧。”
老板娘拿过几双鞋,亲切的让她挑样。
清乔抬起头,茫然看向阮似穹,搞不清他在玩什么。
对面人也正好在望着她,面庞氤氲在昏黄的影里,一双黑眸清如晓渠。
“选一双吧,算我送你的。”他弯着眼,唇儿一咧,露出白白的牙。
清乔的脸颊更红了,慌忙摆起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使得?”
“有何使不得?”阮似穹眼中噙笑,如初刚融的湖水,温柔撩拨人的心房。
“——小姑娘都是爱的。”他朝她探来半个身子,声音低沉沙哑,“你这般邋遢,万一等会儿遇见了如意郎君,怎么让人家留意你?”
“切,这无梆白菜装还不是你叫我穿的……”清乔扭捏着别过头,努力躲避他沾着湿意的气息。
“嗯,这倒是我的不是。”阮似穹倒也不恼,随意点着头,眼睛如水清亮。
“可是小白菜,还是听师叔的话。”
他接过老板娘手上的一双绣鞋,轻轻弹了一下。
“——好姑娘,要穿双好鞋。穿着一双漂亮的鞋,你才有好的心情,才能走到你想去的天涯。”
一阵清风来摇窗,轻拂他的发。
他坐在那儿望着她,修长清俊,眸底黑黑的一团,仿佛蕴含了无穷无尽的话语,却都隐忍不发。
清乔忽然觉得,这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已经看透了人生。即使经历过百种千回的喜怒哀乐,即使爆出过绚烂夺目的烟,却在时间的漫漫长河里日渐式微,熄了最后一点火苗,随波消散了。
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呢?
她很想这么问他。
她想起不久前他给自己看掌纹,放下手的那一刹那,他的眉眼间也有这样一缕淡淡的轻愁。
然而她终是什么也没开口。
最后她挑了一双绣着白鸽的银缎面鞋,虽比不得当年做尚书千金时那么精致奢华,却是她目前鞋子里最好看的一双。一路上她将鞋子揣在怀里,不时拿出来东看看西摸摸,甚至还要嗅一嗅,高兴的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小姑娘。
阮似穹在前面带路,偶尔回头望她一眼,脸上有宠溺的笑。
透蓝微明的天幕,缀着浅浅的云,清风吹开他散落在颈项的发丝,露出细致优的曲线。
一天一天,朝朝暮暮,开谢,云飞云过,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人都是这样的波澜不惊,泰然自若。
——他究竟经历了多少的事情?又受过多少的磨难呢?
清乔这样想着,心底忽然有些什么东西软下来。
有块冰化了,融成了水,滴答,滴答。
“公平,你爱过人吗?”
清乔望着前方缓行的男子,神情有丝恍惚。
阮似穹侧过脸,露出半边挺立的鼻:“怎么,小白菜感兴趣了?”
清乔点点头。
三十岁还保持着单身的老男人,一定有什么伤心不可告人的过去。
“……也许吧。”
阮似穹朝天扬起头,眼睛微眯,神情清魅:“也许喜欢过谁,可我都不记得了。”
“难道这几十年来,没有一位姑娘能让你真正心动吗?”清乔难以置信地张大嘴。
“心动?”他的眼底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缓缓流动于光影里,“……心动不见得是喜欢,喜欢也不一定要爱。”
“——没有恋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清乔嘟起嘴,“你说,你究竟伤害了多少朵有心靠近的小?”
阮似穹浅浅笑着,一挑眉,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很久以前,当我还在西陵学武的时候,有个姑娘托我向师兄送囊。”
他用平缓的语气诉说着往事,仿佛毫不关己:“……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囊里放着一张纸条,她希望我会在半途拆开囊,然后看见它。”
“——纸条上写着,‘我喜欢送信人’一类的话,对不对?”
清乔好奇插嘴。
阮似穹瞪她一眼,故作严肃板起脸:“小丫头对这些反应倒挺快!”
然后他又笑了,面颊上染上一层如月辉般温柔的光芒。
“她那时,也就你这么大。”
清乔惋惜叹口气。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能用向别人送囊的方法来试探心上人,已经算是勇气可嘉。
“你呢?”阮似穹转过身,饶有兴味打量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要不要找师叔商量下?”
清乔一愣,马上摇头否认,态度坚决。
不是没有的,可她不能讲。
在那遥远的过去,在那遥远的地方,她也曾是一个真正的青葱少。
有一天,她傻乎乎地问一位翩翩少年:“你为什么老是看我啊?”
男孩老实回答说:“因为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像我看你一样,一直看着我啊!”
那样的岁月已流走很久了,时间独独忘记了她。
如今来到这陌生的荒古,为了寻找回家的方法,谁都不能喜欢,甚至连心动都不可遥
因为没人会陪她走上最后的路。
“我是一个不能恋爱的姑娘。”
她这样想着,忽然有些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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