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东山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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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我个差些就忘了,这回我去龙湾尹窑上办货,他个尹窑匠特意有只茶壶相送的,你个正可合着新壶泡新茶,有得先使上一回呢。”

    这边吴嫂炒青,那边水阿狗特地恭敬,红布包包手捧一物,就此过得船来。

    “哦?便是那杏春做的壶么,我且要瞧上一瞧,他个究竟是何了得手艺,便能直将着做成了贡壶,专供送京皇帝老儿用来?”

    龙湾尹窑,话说来直刺耳朵,四公顺手接壶,遂将水阿狗也是请坐身边。

    “哎,爷,你个长年海外,可也大知不知的?那从前的杏春,小小模样就个你身边鞍前马后,如今上好歹也是娶妻生子,借着一把杏春壶,可是成名南北,天差地别成人多的。”

    这杏春一切来历,从前龙隐镇仁济堂掌柜霍药师长随,同作为当年船上送鱼讨生的水阿狗,可也算得兄弟热络。不过后来龙湾谷里一场激战,大家因此命运各异,再是相遇,已是多年之后,那时杏春已在荆溪边做了窑匠,而水阿狗也成为一方分首领。

    “是啊,是啊,这人大来总得长进,他个杏春可也抟土造器一番成就,便是阿狗你来,不想也能踞了马迹山西太湖半边,同着你乌二爷分庭抗礼,能够平起平坐来的。”

    从前都为底下差使,如今上个个羽翼丰满,四公始终话中夹音,捧过一把茶壶即端详:

    “喔,可也细砂抟得好壶。”

    “抟土以作陶,

    筏松薪火烧;

    嘴翘鼻头高,

    娘家只姓窑。”

    闻听杏春壶说,那巧巧小姐也个吸引,由着后舱钻前,凑把茶壶同赏:

    “爹爹啊,这做贡壶的尹杏春,那年龙湾里我可也亲见过的,当时他个一共十几把壶拿出来与着赏玩,可是各形各态各为奇妙,我个当时便最是喜着一把鱼化龙壶……。”

    自家无意说口,话才吐出正触心思,这便旧事蓦然心头,当年一把鱼化龙壶,自己可是一心盼着他个小秀才得的,却不料阿娇姐姐强作梗,竟是有心一直不得愿。

    “巧巧啊,便是那回龙湾秦海骄突袭之事么?你却忘了,便是你那泰佑哥哥,还有春子嫂子,当时他们两个也是同在的,你个不过见面不相知罢了。”

    说来不过五年之前之事,但也一切物是人非吧,四公捧壶相摩挲:

    “喔,博浪椎,这壶可也象着一把大锤的。”

    “对了,爹爹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当时泰佑哥哥也是得了一把马上封侯壶的,只是后来炸船粉碎了,估计就失了。”

    那马上封侯壶原是阿娇想要,有心小乌秀才得了彩口,转年上京赶考,有得一举高中马上封侯的,结果同样事与愿违吧,那做来举人的乌秀才,到底只愿县学里落个小小教谕做,大大平淡如水的。

    “爷,你可瞧得大对,这便尹窑匠特地选来送的这把壶啊,可就是做得个铁锤样貌,您且瞧,您且瞧,这壶身上可是专门为着刻了句的。”

    一壶携来送,自有深含意,那水阿狗不忘紧提醒。

    “啊,是啊,这可薄刻的好字,字字来剑劈刀砍,真还旧时气魄,真还……。”

    不先读句先瞄字,那一撇一捺笔画笔笔犀利,正也从前那方谋事,后来之房先生笔迹,不过着么,说也如出一辙终是有变异,阿公见之觉悟:

    “真还岁月磨砺,到底还是更为老练,更为通融了的。”

    从前剑劈刀砍余地不留,如今剑柔刀韧婉转有余,一切人之境遇转变,一切人之心境改观,四公细微之处有明辨,将着壶身铭字逐字逐句念声:

    “博浪椎铁为之,

    沙抟之。

    彼一时,

    此一时。”

    “彼一时,此一时,铁为之,沙抟之。”

    将着几句反复念念,感触之人一下遐思:

    “是啊,果真的,此一时,彼一时,一切时过境迁,各自遭遇分别,有所心愿总也大不似前了吧。”

    “爷,便是那尹窑匠就说了,彼一时,此一时,彼一时他个还有专门做了把大斧壶的,那可斧向之处天地可分,只是早也有一年,将着一把茶壶磕碎在个英雄墓碑之前,此一时,彼一时,彼一时也就过去了的。”

    那水阿狗学说学话传话,有种一时一时论调,有他个传说象与不象?真与不真?

    “啊?是么?他个也有做过一把大斧壶的?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一个斧向,一个锤取,既有大锤,怎可无有大斧的呢?”

    听得大斧故兄弟,四公必当澎湃胸膛,一把椎壶再是多摩挲:

    “彼一时,此一时,彼一时大斧永失,此一时大锤犹存,哪怕死中偷生,哪怕世上苟活,彼一时之人永恒,此一时之人又当如何超生?”

    “大锤?博浪椎?姨妈啊,啥叫博浪椎?博浪椎什么东西来的?”

    大人心思说话,小孩看来听来懵懂,那阿春小小姐有得好问。

    “阿春啊,你瞧这茶壶身做来就象柄大锤,大锤就叫做椎,这把椎就叫做博浪椎。”

    一字一句一形,往往其中掌故,巧巧小姐随之解说:

    “相传啊,便是秦始皇之时,那‘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的张良,就专门铸了一柄博浪椎叫人行刺秦始皇。那秦始皇东海边上巡游,那刺客就将博浪椎埋于沙地之中,等着秦始皇车马近了,拎出来直击上去刺杀。只可惜啊,他个一击未有中得,那暴君秦始皇终究未能杀死的。”

    “啊,那秦始皇未有杀死,那刺客总也要被杀死了吧?便是象着如果底下有坏人要行刺姥爷爷的话,他个捉到总也要倒霉下场,关到阴房里剥皮审问的。”

    小小年纪说血腥,几乎不动声色,毕竟她个阴房出身吧,随之更道:

    “便是那个过墙梯的张良,总也要顺藤摸瓜逮住了,一并砍头治罪的。”

    “阿春啊,可你要知,那秦始皇终究后来一命呜呼,与着一堆臭鱼一起埋了的,他个随后秦朝国家也就亡了的。而那张良却成了后来大汉朝的开国丞相,好人终也有好报的。”

    亲不亲自家孙女,由来便有那么一位姥爷爷教导,孰亲孰仇她何知?听得阿春阴房剥皮话说,四公直是阵阵心头寒吧,不过强忍怒火好解说。

    “是啊,阿春,你看那张良终究是好人杀来坏人,故所以后人才会有着纪念,要做来一把博浪椎壶的。”

    前几日还个嫡亲好姥爷,如今要立改杀亲仇人,便是巧巧小姐,也是心里一时难过去,有些话小孩子不便就挑明,只有含混告诫吧。

    “那姥爷爷可不一样的,姥爷爷又不是秦始皇坏皇帝,姥爷爷是好人,想要刺杀他的人才是坏人的,所以想杀好人的坏人都该杀,拖到雨花台直砍头的。”

    小孩子一门心思不转弯,亲即觉亲,仇即觉仇,几日里游荡还愁念,不由与着提问出:

    “姨妈,我们便是几时回老京的,我们这已经出来老久了,姥爷爷都该想阿春了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