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避暑走如狂,
惟有禅师不出房;
非是禅房无热到,
为人心静身即凉。”
日到高天正昏沉,聚宝山安隐寺内大树参天亦成荫,一笔大师禅房却也安静,竹帘挑起窗格,隐约有人相谈。
“井水河水,
江水不犯。”
一纸书信,其上只得八字,曾公公将着递去一笔和尚阅览,话道:
“这便看来啊,经着这番打击,亲生儿子性命丢去,他个孔邻玄是想着示弱了,有意要与曾某求和呢。”
“是啊,他个赛玄德能够将着儿子尸身直押到这安隐寺里来,可见他个不欲与朝廷相抗之心,真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个江水帮也是存心无犯,自保一片江湖罢。”
一笔和尚话说此,不由长叹:
“便似和尚我吧,当wWw.年锋芒也难免一时秃,向来已无争强好胜之气,这便再遭一番壮士断腕,胸中余火更是全消,直也如死之灰,从此只念参禅诵经,真正和尚安生当的。”
“人有安隐意,
岂料罢休何?”
一笔僧成了一臂僧,残缺近可见,曾公公与着叹息,随之也道:
“先生之心曾某何尝不同,只是先生心中有佛即成佛,我个有心做佛却也难为佛,便是他个江水帮孔邻玄真心无犯,我个与着暂罢干戈,也不过是权宜计,彼一时,此一时,战一时,和一时,他个江水帮总也针刺在身,不除不得永安逸也。“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大人固然有所谓除之而后快,然则说安逸却能有真安逸?从来江湖各门各派,此消彼长不绝休,江水帮既除,便个湖水帮又出,或者河水帮海水帮的,此如草生原野,可能烧绝之铲除之,真正也一劳永逸的?”
一笔和尚话说称佛,又道:
“这帮会也,发之于民,匿之于民,若个果真消灭绝尽,首先便是除民,杀得人绝,自然无人聚众帮会,却也一劳永逸。不过着么,水至清则无鱼,大国寡民的话,便哪还成得朝廷,有着上头个皇帝做的?”
和尚一说杀,自然阿弥陀佛罪过,他个随后又称:
“诸法因缘生,
诸法因缘灭。
缘生也缘灭,也所谓鸟尽弓藏,也所谓兔死狗烹,便是真个天下太平,永绝了江水帮之类,便是大人职责之阴房乌衣,英雄可也还有用武之地,大人也一方独尊的?”
“是啊,是啊,鸟尽也弓藏,兔死也狗烹,便是我等捉拿那盗天侯经年,一而再三不得,孰料前日一朝竟入网,生生个活猴子死在了眼门前,它个心愿得成心也空,正是那兔死狐悲,隐隐然失落至极。”
曾公公话说此,何等黯然颜色,将着一张信纸重接过,又是念道:
“井水河水,
江水不犯。
这便看来啊,由他井水河水,这江水帮啊,总也可消停一阵了吧。”
一俗一僧禅房攀谈,放眼望去窗外,一拨子匠工正也竖柱搭亭,默声好番忙碌。一侧树荫之下,江水帮少主孔肖呈棺材赫然,原来寺主特为隆重,在着别院之中新筑茅亭,以便一口身份棺材好生停放。
“我这为他儿子特修一亭,足也可证我意之诚。”
和尚不语太监语,曾公公见之冷笑,又道:
“却更加,新起一亭又一亭,我也与着停口棺,示下意,道是彼此彼此吧。”
一侧院西,孔肖呈棺材待置亭中。一侧院东,可见亦是一拨匠人忙碌,同样新起一座茅亭,却也不知是何用途。
话说沉默间,外间脚步杂乱,随后有人来报:
“大人,便是小姐护着夫人灵柩,已然到来了的。”
“你们呀,可要手脚轻些,再轻些,休要有个磕了碰了。”
八名乌衣四四两边,共抬一口黑漆棺材而入,巧巧小姐一身着白哭意相随,阿娇小姐指手画脚,在前与着娇斥喝命,正是共同护送夫人梅娘棺椁到。
“便将着棺暂停这荫下吧,以待这亭子随后搭起。”
总管张俊也是布置左右,棺材运抵好供奉,设祭的设祭,烧香的烧香。
“唉,这梅娘啊,从前外馆之中便是随伺苏夫人身边,一时荣也,一时辱,随后匿名亡命,竟是始终不离不弃,对主可也算得忠也。”
一笔和尚口诵佛号,自是万千感慨:
“这不想以后来,她个却与大锤将军配做夫妻,在着龙隐镇依旧共护主上,舍得命也弃得家,双双忠义之名也。”
“是啊,这梅娘啊,我个十年将她囚,她个十年志不摧,及此眼见风险,为得示警劝阻劫她之人,居然不惜自戕,真也女子气概,盖不输丈夫哉?”
十年之囚,却也十年伴身,梅娘好歹外称夫人身份,曾公公挂名夫妻也罢,总也日久亲情,于此不免感伤,随之口吟杜牧之《旧游》:
“闲吟芍药诗,
怅望久颦眉。
盼眄回眸远,
纤衫整髻迟。
重寻春昼梦,
笑把浅花枝。
小市长陵住,
非郎谁得知?”
随着夫人灵柩运到,又有一拨子佣仆纷至,荷锄担桶各色,与着院中一角就是坌地破土,随即花草植种,只见五颜六色,自是伞巷曾府药园移栽,它个芍药梅娘夫人最爱。
“色便空也,
空便色也。
这却未料想,我个僧院也能如此花枝招展,焕然一新意。”
人既亡,花犹存,一番大兴土木,一笔和尚观来别意:
“曾公,有所谓入土为安,你这将着夫人一如那孔家少主般平地停棺,此中深意恐怕两位小姐会当有所不解吧。”
“所谓身不由己也,人之活在身不由己,人之死去这身又能由己的?梅娘不由己,两位小姐不由己,便是和尚你又由己?我个所谓曾大人,又个身能由己哉?”
“风雨无情落牡丹,
翻阶红药满朱栏。
明皇幸蜀杨妃死,
纵有嫔嫱不喜看。”
眼见芍药植种各颜色,一笔和尚却也诗吟,正为宋人王禹?之《绝句、芍药花开忆牡丹》,吟罢即道:
“便是从前那苏夫人,国色天香可也堪称牡丹,而她个梅娘么,稍逊其色可也堪为芍药,正也风雨无情落了牡丹,回头红药亦谢时,道是可嗟,可叹。”
“花谢固然可嗟可叹,不过这红药一谢,正也谢得其所,无论江水帮,还是我阴房,或者它个似有若无一派对手,都能因此罢兵歇战,由此更得一段太平吧。”
曾公公手中信纸一握紧,转而与着一笔和尚低声道:
“梅娘这一出真也蹊跷,这边我个府城隍观戏,那边她与阿娇巧巧出门就遭劫,若非我个预见在先,你个尽可设想看。若是我在府城隍果然遇刺,大幸不幸就个身死的话,夫人小姐也个神不知鬼不觉脱身去,乱局一时回头平定,才是发觉她们失踪,恐怕着便是另外结果。我个既遭杀,她们亦遭劫,生死去向不明,是为逃之夭夭?还为仇家暗算?这其中啊,总也精心布置一出局,我个设局与他,他个设局与我,非是高人不能为,也非WWW.soudu.org单单他个江水帮,于此干系一家可为也。他个总有谁,虎视眈眈侧向里,煞费苦心弄局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