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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隍前一早安民告示,言称夜来擒杀数贼,白头老贼盗天侯为首,其下大小尸身二十余具,一一棺椁陈列,人死罪消无追究,召唤亲友者前来领尸安葬。时值盛夏高暑,死肉最易腐臭,官家早早遣来土工,与着石灰铺棺垩尸身,掩蛆驱蝇虫,只待盖棺以定及时。
一则告示虽称宽大,不过府城隍所殓个个罪犯杀身,一罪恐怕众牵连,便是有心认亲,也个无胆前往。于是这从早直到晚,除却些个枉死戏子,被着华林戏班认领,银钱交讫,棺材抬出,竟是再无人来上门,空旷旷城隍殿前,七八棺材搁来日晒又日消。
不过就在着黄昏夕阳之时,由着油市大街三山门外行来一溜骡车,菜子行直往三山街,府城隍门前沿街而列。那引头之人自是一位老者,面色沉着飘逸苍髯,将手一挥身后人出,上前与着守门军士作告:
“我等看着官家告示,与着认尸收棺材来着。”
“南房曾禾曾大人吩咐,无论亲友故交,但凡有人愿意将着收殓,一切认领随意,你们这便只管入里抬棺去。”
这京城军士,从来也吆五喝六威风,凡人不可亲近,今朝却是上命在身,门关毫不为难,持枪往后一退,由着众人进门去的。
“太上敕令,
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
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
无头者生,
枪殊刀杀,
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
冤曲屈亡,
债主冤家,
叨命儿郎,
跪吾台前。”
催赶骡车而来自也多人,其中更有道家一位,一列棺材相对,随即便是焚香作祭,一番祷告超度咒:
“八卦放光,
湛汝而去,
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
自身承当,
富贵贫贱,
由汝自召,
敕就等众,
急急超生,
敕就等众,
急急超生。”
如此纸一坨灰一坨,简单仪式罢了,众人忙也识面辨尸,如此一一盖棺,随之有人高声喊喝:
“死者就义,
生者敬意,
江水恒道,
日月共长。
拜……。”
听得一声“拜”字,众人纷纷双膝跪倒,无论老少“通通”磕头,与着死者一拜再拜。
一通拜礼转头即起,随之再是一声“起驾”喊,众人纷着索绳抬杠,将着棺材出出门去。这便一干杂众分别抬棺而出,那头暗中自也有人细观端详,一切不出所料,王者之中最是尊贵江水帮少主,当然被着领头抬出,随后则为九天独揽盗天侯,抬棺之人多也肃穆,不言不谈不哭不泪。
“金兰结义在此堂,
刎颈割头又何妨;
不得同生求共死,
江水恒道日月长。”
转眼之间府城隍场上一空,七八棺材全数抬去驴车,那引头老者声声念来,正为江水帮结帮堂口诗,金兰结义,刎颈割头,自也一派视死如归之气。
随之再是一声“起驾”喊,棺材稳重,骡车催东,便是七八棺材车,一列长街浩荡去,惹起两边街坊关注无比:
“啊呀呀,这能够与着府城隍里的罪犯收尸的,必当还是他个江水帮人吧。啧啧啧,这江水帮人直也胆大的,眼见前头官府镇压,他个回头还敢有人明目张胆出头,端的也不怕官兵的刀啊枪架来脖子心口。乖乖了,这便该是何等不怕死的英雄好汉啊。乖乖了,这便难wWw.为说的,江水帮总是江湖最为显赫头一个大帮来。”
百姓议论纷纷直可传耳,那帮赶车之人听得清晰,赞美之下自也挺胸昂头,分外而起英勇豪气吧,如此目不斜视一心朝向,菜子行油市大街,直出三山门而去。
三山门连同西水关,两条船只早也候定河埠头,那头眼见棺材骡车到,这头船上忙个下人搁跳板迎接,如此再是车止下棺材,四人一抬下码头。
“上江水,
下江水,
江水之人归江水,
上桥喊话,下河喊话,听得老者再是喊,棺材纷纷抬上船,船上一不打旗,二不奏乐,几多人默声船舱安置,两船各头停棺材。
“清江水,
浊江水,
江水清浊一江水。”
老者喊声再出,棺材停稳船开动,竹篙一撑离岸去,顺沿外秦淮直向北,想必总要出外城向着长江大河去。
也是出乎一些意料之外,七八棺材五六停,已然装船远载去,偏着岸头还个独剩一棺,一辆骡车一老者,独自催赶油市大街再是回身,往着城中回转去。暗中盯梢早也有分辨,这独余一棺非为别人棺,正是此中身份最贵重,他个江水帮少主孔肖呈棺椁。
骡车一路不紧不慢,油市大街过菜子行至三山街,府城隍门前再经过,转头十字路口折往南,大功坊花市聚宝门大街,直奔西向聚宝门出城。此时天黑正近关城门,一骡一车一棺,一人独驾昂首过,聚宝门守城兵卒早也得通报,与着两边肃立相待,由着车辆畅通无阻出城去。
“水不西归月暂圆,
令人惆怅古城边。
萧条明早分岐路,
知更相逢何岁年。”
老腔一调古诗吟,黄昏余晖渐暗淡,骡车再由米市大街而下,正面直对聚宝山雨花台,一径岔路另拐去,前方隐约安隐寺。
如此缓缓半时辰,骡车近到安隐寺侧门口,已然天黑夜下来,老者住骡歇车,稳稳心神即上前,与着寺门敲响。
动静立刻传听,寺内有着僧人出,老者见面也不闲话,直口称说:
“山人烦请一笔大师。”
“啊,这个么,我家大师傅却在病中,有着不便见客呢。”
那小僧见客无大异常,不过身后骡车,车上偌大棺材,却也一目了然。
“烦请小师傅通报一声,只说是为老交讨烦来的,这便书信在此,他个一观便知。”
老者大不?嗦,怀中取一信封,交与你个和尚便是。
你个棺材来者,小僧大不知其中原委,接过信去合十礼,随即返回通报去。这安隐寺后别院,自是那三一和尚修行安隐所在,这两日伤病惹悲哀,正也死气沉沉异常。
和尚到得一笔和尚禅房,赶紧也通报:
“外头来了个老者生客,却会骡车赶了具棺材来,便称师傅故交,有着书信呈上。”
“什么?棺材。”
一笔和尚成着一臂和尚,肢残之伤果也消蚀人,两天不见整个脱形瘦样,书信接过随拆封,一抖而出居然又信封。
“哎,怪哉。”
信封观瞧却书字:转呈曾禾大人亲启,一笔和尚一下失色:
“快着,且引我去看来者究竟何人。”
于是灯笼照下三一和尚尽出,侧门首再是观,一骡一车一棺材,却个一人影全无,不过棺材之上,赫然摆起一灵牌,其上书字:
“江水帮少主孔肖呈之位。”
“啊呀呀,原来是为江水帮找上门来的。”
你个和尚安隐不安隐,他个江水帮称是江水可不止江水,三个和尚面面相觑,不由得惶惶大不安,此时猛听野外一吊高声,有人老远传话:
“我家少主暂厝宝寺,有烦三位大师平日多也与着念经超度,我江水帮一众必当感恩不尽,我个后会有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