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盆儿鬼虽说终得沉冤昭雪,总也白白落得死无葬身下场,这好好个后生得死便死,可怜见他个家中空剩下老夫妻,身后无靠还凄凉。”
一出《玎玎??盆儿鬼》,总也衙门公判热闹收场,虽则鬼戏多笑料,可是杀人无辜罪孽难消,叫人看罢难免余怨结肠,夫人梅娘不由皱眉:
“与其这般演来先杀人又报仇,人死不能复生的,还不如啊,就个演来出团圆戏,皆大欢喜最安心。”
这便话说着,台上果然送了来戏本子,尽着你个夫人来点戏呢,梅娘随手点上出,倒叫巧WWW.soudu.org巧小姐立即笑:
“哎,娘啊,这说来啊,你个每回看戏,点来点去总个不少这一出的,我便你不说就已经猜到了,又是个来,《翠红乡儿女两团圆》,娘啊,你竟百看不厌的呢?”
“是啊,夫妻双拆散,儿女两团圆,天底下也就夫妻儿女团圆最为爽心事,娘自然是百看不厌,百看不厌的。”
为娘心头怨,女儿怎得知,看着虽是贴心却非知心的女儿巧巧,梅娘不禁心头暗叹罢。
题目:白鹭村夫妻双拆散;
正名:翠红乡儿女双团圆。
开场锣鼓人物尽出,一番过场闲言碎语,转头入正戏,正是那白鹭村中,韩弘道李春梅堂中饮酒观雪景,夫妻二人何自在,那丈夫仙吕点绛唇好番唱:
“?列风吹。
雪花飘坠。
弥天地。
不辨高低。
似一片琼瑶砌。”
一边巧巧小姐听到此,忽个有记起:
“哎,娘,这家娘子是叫做李春梅吧?恰恰名中也带了个梅字,正也与着娘个名一般来,这也所以娘会专门喜欢这出戏看的。”
“巧巧,你便休瞎说,便是娘自是娘的名,怎个戏子角色好比的?”
阿娇小姐今朝难得沉默寡语,不过听得妹妹呱呱呱,忍不住又要开声,出口就是戗,话说也不知是捧自家娘呢,反而转头另向去,朝着一边上两位外藩女:
“阿部小姐,这台上做戏,你可也看得懂的?”
“懂些,懂些,便是我们九州萨摩地,其实也是有汉戏瞧的。”
难得汉戏看来精彩,且为老京数一数二戏班,那阿部小姐正也看专注,便是脱口就个答,随后猛悟有所失言:
“啊,不过着么,我们萨摩地不过些个乱搭台子,总不能与着这里相比的。”
“喔?便是在你们什么萨摩地,也是有着这般戏瞧的?便是乱搭台子唱,却不知能唱出什么地道不地道来的。”
外藩样样比不得天朝,即便是为戏子做戏,既然你个郡主肯示弱,阿娇也不加多追问。不过她哪里知道,恰恰它个外藩萨摩地,却是正经有着好戏做的,那赫赫有名昆山秦家十二郎,有着好几郎飘扬过海去,随着二爷秦海骄,时不时在着鸟津wWw.藩主府上唱戏来。
秦家十二郎,个个做戏好儿郎,只是在着九州座上宾,在着这天朝地,却为朝廷追捕通缉犯。此时那阿部小姐眼中看戏心中想:她个红骄姐姐郎上郎,曾经在着府中也扮戏,当时样貌扮相恁妩媚,可也与着台上的李春梅几相似。
“喔,这便阿客桑奥它桑,米西米西一起吃酒呢。”
同为九州东洋女,阿部小姐说得汉话颇识戏,那春子夫人另一般,眼睛看戏尽缭乱,耳朵听得尽动静,却是无知也无解,全靠着有人帮说戏。
“是啊,是啊,是米西米西,吃酒呢。”
听得你个春子夫人半说汉话,夫人梅娘也觉乐,就近拉手过来你个外夷女,有着疼爱不止的。
先是乌老官父子小居先生夫妻,午后去到伞巷曾府之中作客,随后那山北国使李察忽同着李泰佑各带一女也到场,男女老少一大伙,在着曾家药园之中抚琴唱曲好半昼,黄昏到来再是家中佳肴小宴客,有着酒足饭饱尽欢畅。这边伞巷宴罢了,那边府城隍就个来开戏,于是众人乘车步行趁兴去,又是赶着看夜戏,男宾一伙尽归左厢棚,女客一伙右边厢聚坐,台上做戏同观乐。
正是大暑天,台上做戏却为冬雪飘,演戏人物观雪把盏好自在,那丈夫再番混江龙好唱:
“莫不是春光明媚。
既不沙可怎生有梨花乱落在这满空飞。
这雪呵供陶学士的茶灶。
妆党太尉的筵席。
这雪呵探梅客难寻三径去。
便有那钓鱼翁也索披得一蓑归。”
道是老戏老调老词,戏也看得熟,调也哼得熟,梅娘一出戏不厌百看,便是那词也背得烂熟,依着台上正末也随唱:
“幸际着太平时世。
正遇着丰稔年岁。
有新酿熟的白酒。
旧腌下的肥鸡。
自偎垆斟酌。
没故友相知。
则我放开怀连饮到数十巡。
待要尽今生向这老瓦盆边醉。
但守着竹篱茅舍。
也不愿那画阁朱扉。”
不喜如今朱门,但念从前柴扉,耳听得那韩弘道两句唱,但守着竹篱茅舍,也不愿那画阁朱扉,夫人梅娘由衷叹声,随口更是念道:
“腊穷天际傍危栏。
密雪舞初残。
表里江山如画,
分明不似人间。
功名何在,
文章漫与,
空叹流年。
独恨归来已晚,
半生孤负渔竿。”
口中所念自然姑溪老农之《朝中措》,心中所念自然自家丈夫半生子,眼中懒得多看那头正席之中曾禾曾大人,夫人一叹更接叹:
“半生孤负渔竿,
独恨不得归来。”
“娘啊,有着好戏看你就好好看吧,别个没来由,又要瞎伤心难过的。”
做娘的过于恻隐,喜剧悲剧都会引酸心,她个女儿巧巧,忙个又安慰吧。
说伤心果然演伤心,夫妻两个好好家中把酒欢,没来由分了家的寡嫂横来添挑拨,花言巧语尽为贪家产,竟着噱着那一头愚的韩弘道休了妻,那已怀身孕的李春梅,生生雪天里赶出门,白鹭村夫妻双拆散。
“哎,这一折看来真难过,不过这女人受苦来,拖儿要带女,就是难过也须过啊。”
夫人梅娘看得前戏知后戏,明知道先苦后甜戏,不过苦则真也苦,她个叹息直摇头。
一人导出另一人,一家引出另一家,戏里出场个王兽医,偶遇上流落在外生下儿子的李春梅。巧着王兽医姐姐养下一女儿,正懊恼不得儿子与着夫家续香火,于是巧作掉包计,抱了李春梅的儿子给着姐姐当亲生,又将王氏的女儿换回给李春梅抚养。
“哎,便是亲生的却要当陌生,陌生的反要当亲生,这儿女真也难为儿女。”
望着台上戏演,阿娇小姐没来由又是感触,她个暗心思,身边谁个知?
“是啊,儿女难为儿女,父母又是好为父母的?”
自然做娘的有心知,梅娘话说真恳切:
“看着手中抱抱是,转眼跟前痴长大,这戏一转十三年过,人个活来一十年,一转过来可是大不易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