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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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落尽正凄凉,
红药开时醉一场。
羽客暗传尸解术,
仙家重?返魂香。
蜂寻檀口论前事,
露湿红英试晓妆。
曾忝掖垣真旧物,
多情应认紫微郎。”
吟来则为宋人王禹?《芍药诗》,世谓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一香香罢更一香,原来情一场。
早间风清露湿,三山街西锦绣坊伞巷曾府后宅,一隅私院正也安谧,但见花墙小亭,自也曲水假山,更兼高处植树低处种花,树则为经寒之梅,花则为相命芍药。时值大暑季节,那几株梅树叶繁绿盛,苦寒之梅香总也不得。却有团团花圃之中,那芍药花开来姹紫嫣红,难得越季犹绽苞,
院中一亭,额上题铭:药亭。亭柱分别悬联,
上曰:留梅不免香;
下曰:离草有幸荣。
亭上石几木凳,一妇端身琴操,幽幽长吟正为古乐府之《琴瑟曲》:
“山野绿树荫,
逢君正韶龄。
轻纱蒙秀靥,
缥缈是琴音。
从此成佳侣,
相携归山林。
君意争上游,
妾自持家瑾。
未料胜心逞,
竟是两相误。
一怒走京师,
自此影只零。”
歌声至此哑然暂歇,那抚琴妇人正是哀从中来,几番喘气心纠结,随之再是拨弦接续:
“水袖舞蹁迁,
抚琴为仙曲。
称号为琴瑟,
身是天涯客。
隐忍为家族,
心自悔当初。
琴音只袅袅,
十五月逢圆。
应怜月宫女,
同为海天心。
月下映独影,
冷露湿薄衿。”
此妇低吟浅唱正入情,有人悄然踱步近侧,如是欲前而又止步,伫立一旁凝神听取:
“正是盼归时,
已是天人离。
此生成永憾,
相见已天阙。
相看凝泪眼,
执手诉衷肠。
却道人生短,
聚散如浮萍。
凡事莫意气,
散易再聚难。
昔曲已寂寥,
留此谨后人。”
一曲终了几余韵,琴弦不绝声,抚琴妇人黯然静思,如是沉默半晌,忽个起身向后,款款一揖作礼:
“大人,您便早起了啊。”
“啊,夫人,昨夜你可有得安?,这便也是早起。”
曾公公长衫吊身,难得处境安详,此时与着夫人梅娘独对,不免和蔼家常,然而转头凝眉,存心有着说问:
“便是昨日半夜闹贼,你个可也有被惊着,未有甚大碍吧?”
“啊,多谢大人关心,夜来闹贼只也出在外头吧,我个却无甚多惊怕的。”
梅娘如此直答,再是续说:
“况且还有秀兰一直伴着屋里,即便房上再是贼闹动静,我个实也无多恐慌来的。”
“喔,是,有着秀兰伴你身旁,我可也不必太担心的。”
这说来秀兰,正是曾府夫人房中个粗使丫头,一向来日陪夜伴,随同主人可也有多年头,曾公公一眼瞟去,此时她也早起活计,一向里有着担水,替着圃中花草早间浇灌来。
“是啊,秀兰看着人粗,却也粗中有细,昨日听得贼出,一下就警醒了的,她个一把刀取在手中,可也守住房门凡人莫可轻入的。”
瞥去一眼你个贴身看护,所谓看护亦为看守,你个虽称夫人终为囚,梅娘嘴角自有轻笑:
“她啊,这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是这一夫之夫,该当换成妇人之妇真也是。”
“啊,是啊,是啊,秀兰原也有些胆气,不似一般小女子柔弱样,这些年她个随护于你,我个原也有放心,有放心。”
对外夫人称,对内暗督守,嘴里不明心中明,曾公公一径陪笑,不免尴尬色,随之眼观亭前去,转口而言他:
“呀,这便未有想到,这已个几月天了,你个半园芍药尚能花开不止,一垡开罢又一垡,竟着欣欣向荣的,夫人啊,你个侍弄这花草,便是延时换日,可也算得好手来。”
“啊,是呢,这花可也开得荣盛。”
梅娘清淡声,随之一点侧亭柱,道:
“便似这亭柱之联所言,
离草有幸荣,
这芍药离草,我个植来总也存着心,盼着他个虽离而有幸,重得再荣也。”
花草枯荣似人生,悲欢离合总有期,梅娘满园种来将离花,不为它个花相妖娆名,只为芍药终也应得药来入得药,自家流离丈夫霍药师,可也暂敛相思寄托物。曾公公十年囚禁人家妻,所图只为设饵钓取,探得那霍药师到底下落,乃至那余孽子阿昔之究竟死活,为着皇家斩草除根灭后患。谁料想十年梅娘伪夫人,竟也与着带来私家情,曾公公难为太监做,却也得一双女儿天伦乐,分明是亲是仇不分明,态度自两难。
“啊,是啊,这离草年年生花开又败,夫人年年守株败又开,人家一季花,你独三季艳,梅娘啊,我个年年看来真也独佩服,你个曾也留梅不免香也。”
曾公公如此感说,随之又道:
“你个这般罢,那身处宜兴的房先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还有那尹家婶婶一同个,这些年总也耐得苦来忍得难,还个矢志不渝允人约,曾某实也佩服,佩服他个真义之举也。”
“大人能感我等守定之心甚好,不过分作难我家必当大为感恩,便是那宜兴房先生他们,还望好生相待,不与着存心迫害为上。毕竟着世事过眼烟尘,百年之后阴阳同归,自此善恶报应终得定,一切前因后果,一切甘苦自酿。”
梅娘身弱体削,分明几分病恙之态,不过此番言说正色,却也掷地有声,字字立场。
“一身入公门,
此生为驱使。
梅娘啊,你话说甚是,不过着么,你也有知详,我个有种身不由己不得不为之,却也不是我个能够为所欲为的呢。”
曾公公话说尽苦涩,慨然叹息道:
“我个便竭尽所能吧,便似这十年能安度,再个十年也安度,待着那物是人非无计较,不论你与我,还有那房先生尹婶婶,终也无多余日得安生。”
叹之再接叹:
“这紧要之紧要,便是阿娇巧巧两个安然能无虞,这两年好好选着婆家佳婿嫁,再两年生来一男半女,算得粗茶淡饭寻常过,总也好过牵肠吊肚心磨难,太平日还是太平过为好啊。”
“是,大人,你个既被她们称来爹爹,总也以父亲之心相待她们为好,便是我在此处,总也犹为记着你个好来。”
梅娘淡淡而言,眼圈红而润湿。
“是啊,我个既称父亲之名,总也要行得父亲之实,好生与着她们日后前途打算,寻个安生人家最为可靠,安生人家最为可靠。”
虽说挂名之夫妻,如此相商儿女事,却也同样父母情,曾禾孑然一身吧,此时更负儿女债,不过伤感也就一忽间,他个转头狐疑:
“梅娘啊,便是昨夜里,你个院中果真未见贼入,一切太平不过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