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晋家南渡日,
此地旧长安。
地即帝王宅,
山为龙虎盘。
金陵空壮观,
天堑净波澜。
醉客回桡去,
吴歌且自欢。”
李太白一首《金陵》诗,千古尽慨叹,这一抹夕阳下,石头城尽余晖,随之华灯初上声色起,街坊夜市皆开张。
金陵城依山傍水,西北长江天然险,东南重重山屏障,四九城郭护城河,外城内城更皇城,道是种种守备,处处卫戍。老京城全然顺借山水势,方不成方圆不成圆,各门各设扼险要,凸头塌肩凹腰身,只为关卡正当处。
老城之南玄武湖,老宫之南神烈山,整座老皇城偏置东城,自成寡人孤家一天地。北城大片区,各卫营,各仓局,半城之中半城兵,有备无患定京中。乌龙潭一水横出隔南北,新街口糖坊桥,西安门大街十字交。老王府卢妃巷,花牌楼朱雀街,城中一块挨皇城近旧内,多也王侯府宅地,老将故丞相,功成身退富贵续。
南城以下多市井,朝天宫西街东向去,红纸廊,珠宝廊,各样各式各物事,最是追金逐银玩好地。其下油市大街东向去,菜子行,三山街,各行各业各作坊,最是衣食家用日常所。其下三山门西水关,一水流入内秦淮,柳垂花荫下行南,柳巷花街上行东,玉带巷,长乐街,各门各户各红窗,最是寻欢作乐声色场。
正是入夜趁风凉,秦淮河上桨动灯影,画舫频来往,两边岸街自也人音杂,河浜舱船自也欢声密,切切丝弦勤拨乐,邻船之上谁家伎子好歌聆,唱来正是俗腔俚曲缠绵调:
“郎上桥,姐上桥,
风吹裙带缠郎腰。
好个阵头弗落得雨,
青天龙挂惹人瞟。
惹人瞟,惹人瞟,
小阿姐儿再来红罗帐里造仙桥。
若有村东头,村西头,
南北两横头。
二十后生连垂头,
肯来小阿奴奴仙桥上过,
怕郎君落水抱郎腰。”
这曲子唱来小阿奴奴仙桥过,船只过处正也传板巷新桥埠,隔壁船歌调隔壁听,一条舫船之上人侧耳,各也软调听得绵心思。
“啊呀呀,这便还是老京啊,名不虚传秦淮河,随便哪家唱个小曲歌调子,开口脆来收口清,甜笃笃来糯笃笃,也个正经酥骨头,比着我们县里脂红楼那几个头牌小娘,可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的。”
一身跟随来柱儿爷,那朱七八朱铺长可也得幸同游秦淮来,不过里舱无得他个位置坐,只得船头帮弄篙,莺歌燕舞耳目刮,早也迷迷滋滋好暧昧:
“哎,说到底啊,这老京里啊,总也遍地出凤凰,换着我们县里那一局,总也鸡窠里厢出鲜亮,再个鲜来再个亮,鸡毛难比孔雀毛,野鸡翎再个有颜色,凤凰门前可得招展出?”
你个嘴上油花花,不顾着舱中还有小姐姑娘大羞色,那柱儿爷年少脾气急,一只筷头掷去便骂声:
“狗你个朱七八,有你好话无好话?你还当你啥来脂红楼脂黑楼?你个朱铺长地头蛇,口中放屁有规矩无尊重?仔细我削了你个舌,敲了你个牙,两片嘴皮子割下油锅炒,到时还塞还你个瘟臭滥臭烂口腔。”
“啊呀呀,瞧我这张猪嘴,这便听曲听得入迷了,有种胡言乱语也就真个放屁出,是该削了舌头敲了牙,实在该打,实在该打。”
朱七八也是从来奴才惯,随便主子叱来脸皮厚,不由分说自掌嘴,不过他也滑吏滑,一手掌嘴声势大,近到脸皮只也轻轻刮。
“哎,什么不三不四滥调子,便也只得这般秦淮河上野鸡船,才个此般淫词艳曲瞎乱唱,谁个爱着听她来?我们还不如自家弹琴好雅乐。”
这一舱几年少,阿娇小姐正身份,她个主席好落座,一番艳歌却也听耳热,叫着那朱铺长一搅难堪不难堪,小姐自要一席高雅调,不过身侧就个心上人,她转而究底醋调调:
“小官啊,便你个平常县学里读书,那什么脂红楼脂黑楼的,可也离得不远的?你个平常可也有与着一帮子酸文假醋,去到风花雪月,书生瞎乱风雅的?”
听得那般歌曲唱,肯来小阿奴奴仙桥上过,怕郎君落水抱郎腰,小乌秀才只是一心想,当年在着淀山湖,与那秦大小姐秦红骄,可也一同落水同抱腰。你个心思那佳人,这厢耳边佳人催,曾大小姐曾阿娇,可也咄咄逼人来,秀才话说忙讨巧:
“啊呀呀,阿娇小姐,我个县学可是管严的,甚来风月之所?我个从来过门而不顾,它脂红楼脂黑楼红了黑了,我个秀才向来不知其详。”
“哎哎哎,小官你这话可也说漏了,甚来县学管得严,若个县学管不严,便是管它风月之所,你个便当过门必顾,甚而过门必入的喽?到时脂红楼脂黑楼的,它个是红是黑总也能够知其详了。”
隔时不见想得慌,一时见面又愁得慌,明明情郎身侧坐,一不得亲昵,二不得知心,两下总也正襟坐,曾大小姐爱之不得心恨之,不免出言相欺之。
“啊呀呀,阿娇啊,你个可是冤枉煞,那甚来脂红楼脂黑楼,它个究底门朝哪向开,我个实是大不知的,我个上县学极规矩,只归一门心思读书,可是极少出得县街的。”
有心称君子,终也非君子,小乌秀才念来秦红骄,她郎上郎个红也黑,你个可是罗裙底下尽得知。
“嘿,你个县学规矩否?我可不得而知的,不过着么,你家县里这朱七八朱铺长是何德行来,我可尽得知。”
眼见你个秀才被着逼来急,曾大小姐心中由衷乐,你善我便欺你善,你诚我便欺你诚,阿娇要得便是磨耐你个傻小官,她个自开怀:
“哎,还有你们家那个县官叫做什么易赐梅的?上回马迹山上一见,也就知道他个好歹来,有甚父母官,就有甚县学来,有甚县学来,就有甚子弟来,小官啊,你便是独有好,也个一口缸里染。”
“哎,姐姐啊,你这可尽说错小官先生来,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不过着么,小官大叔,小官大娘,还有他个小居先生,可是从小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品性好的,所以小官先生再个染缸进,他个总也能够洁身自好,所谓出污泥而不染的。”
阿娇小姐竭尽为难磨秀才,巧巧小姐不免存心帮解难,同样一首《上桥》曲,她个心中多有想,那天龙湾奔命路,小官先生一径抄抱自家奔,这当时情形话说来,可真也风吹裙带缠郎腰,只可惜急惶之中无人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