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安隐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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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此章《秦淮》为《安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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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欢作乐笑颜开,

  不念危亡半点哀。

  快乐异乡忘故国,

  方知后主是庸才。”

  亡国丧家痛,只在轻薄玩笑中,总也说者无心,听者多有意,四公与着乌老官,各自将着乌小官李泰佑注视下,连连摇头苦笑罢。

  老京城高垒,周围护城河,这京畿防务所在,日常少见民船通行,今日阴房灵船得以畅通无阻,自是分外之例的。阴房总管王朗太监大殡回朝,一时轿棺穿城走街,死人热闹喧得最后风光,你个阴房威势,正也可见一斑吧。不过转头下昼出殡,却是改乘船只偃旗息鼓,悄默默水路而走,出来也不经秦淮河过闹市,而由通济门东水关直下下,护城河孤只只而走,所谓人死终归寂。

  七里街下双桥门,便是到着江宁上元两县界处,一向沿岸重译街,德恩寺西天寺大报恩寺,各大寺院邻挨依次,远近围绕一座聚宝山,总有一十来处寺庙所在。

  “啊,爹爹,怎个爹爹就到了的?”

  便在双桥门埠岸头处,早见几匹高头大马踯躅而立,一罩旗伞遮下,曾公公凉帽轻衫,昂然静候来船。

  “啊,还是爹爹情不能已,便是王叔从小随他二十来年,总也象着亲父子一般的,这人死一落空,总也想舍也舍不下,这便还是要过来亲自送上最后一程吧。”

  巧巧小姐总也会得至亲之心,慨然说叹道。

  “嗯,说也是啊,这人啊,生养亲不若养育情,这日长时久来,不是亲也当亲,未必真父子才个父子情。”

  一边上李泰佑,随即也感慨,话似对其义父四公说,转而没头没脑又一句:

  “这人总也知情忘亲有,不得亲反为亲,不得情反为情,或者将着仇反为亲,将着恨反为情,世事任无常。”

  两船泊岸各景致,那阿娇巧巧姐妹大热切,要紧上岸与个爹爹会面来,而那岸头之上,曾公公得见早也笑逐颜开。这向舫船舱内,小乌秀才照例出外忙见礼,李泰佑一腔怨,如鲠在喉不得吐而快,一向乌老官也个神伤黯然,再是反观四公,更得悲从中来,惨不忍睹徒颓然。

  各怀心思各不穿,你个大人曾公公现身来,那小乌秀才李泰佑,都要照足规矩上前见礼,乌老官畏畏缩缩也个人后作揖吧,倒是那昆仑奴样式的四公,身低人卑微,避在舱中不露面。

  “哎,阿娇巧巧,这便雨花台上送完你王叔一程吧。”

  曾公公身稳心也杂,恍惚眼神瞧望着那死人轿棺抬上岸,转头再是跟着两个后生说和气:

  “泰佑啊,小官,这便也亏着你两个有心,一起陪着送上一程来。”

  于是前方照例一队仪仗开道,不过锣不鸣鼓不响,死人出殡无有哭一声,更加连个说话音都不听,如此死人队伍死人行,唯听其后铁蹄踏踏,几匹马不奔缓行。

  那昆仑奴四公留舱未上岸,乌老官老实随儿子,那曾公公与着同着一辈交,步行而去并上肩,随之指点景色所叹说:

  “老官兄弟啊,这处是西天寺,这前首就个德恩寺,城南这处聚宝山,可也和尚寺院多,尽得好去处。”

  “啊,是,是,这和尚庙吃素念经好清闲,总也比不得我些个做工劳碌命,他个阿弥陀佛好所在,好所在。”

  曾公公话说高远,乌老官谈吐苦命,竟也驴唇马嘴对。

  与着南房权位生杀予夺,杀人不带眨眼,与着乡野村夫交结,曾公公反而无避无忌,尽着话语出欣然,甚至心意随着转附和:

  “嗯,说也是啊,便是大人也晓得,我们龙隐山上和尚庙道士观的。那一光老和尚德行高,一年到头香火旺,吃得满头满脸油光光。”

  便是这乌老官总也乡间人,你与着说高义,他还来现饮食,说罢和尚又说道士:

  “那张天师李道长,他个道士出家还清苦些,要得修行做神仙,吃点露水迷雾什么的,可也比着做和尚吃苦多的。”

  这一经不是一经,一经乱上一经,经经不对横生出些个趣味来,你乌老官不噱也谑,竟着惹起曾公公呵呵大乐:

  “啊,是,是,老官你这一说还真是。那和尚口口声声四大皆空,却个庙里香火旺,随便个个就能身宽体胖弥勒佛起来,倒是那道家清修多,少见那仙风道骨有着肥头大耳的。”

  “是,爹爹,那龙隐寺里的一光老和尚,可也贼秃油水多的,看着个端身不动死胖样,分明个乡下土财主的,哪里还有高僧样?”

  听得你两个说乐来,阿娇小姐也要帮凑趣,从旁更言说:

  “还有他个劈头盖脸一道疤,可也象足强盗杀胚旧伤疤的,若不是剃光头披袈裟,可谁也不会将着好人看的。”

  大小姐左话好说右话好说,偏偏说起个一光和尚,他个光头光脚先不论,只论起他脸上旧疤,这里有着知前识旧人,一下听闻便愣舌,乌老官嘿嘿嘴难张:

  “啊,一光个疤么,一光个疤么。”

  “阿娇巧巧,你们可知的?他个一光和尚脸上道疤,却个如何来历的?”

  谁知那曾公公吟吟一笑,转而反问起。

  “啊?如何来的?莫非那一光和尚从前果真个强盗杀胚,后来一下立地成佛放下屠刀的?”

  龙隐寺里一光和尚,马迹山祥符寺有一山和尚,檀溪村栖云庵更有位哭哭笑笑的一叶和尚,阿娇巧巧都是一番经历几结交,对着他们渊源总个一知半解好奇的。

  “哼,任你们猜上几轮回,估计都个猜详不出的,有道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可能猜出那一光和尚头上疤,却为谁人所赐来?”

  曾公公有意设谜,让着两个女儿猜。

  “他个,莫非,莫非?”

  这打人伤人可是无计后果,甚至草菅人命不当事,总也非同一般权势人,莫非,莫非眼前你个爹爹,一手便是血衙门,两位小姐想猜不敢猜。

  “哈,你们啊,只见活人,不见死人。”

  眼见女儿却个疑心到自己,一指前头的死人棺,曾公公忙是来解谜:

  “便告诉你们吧,他个一光和尚头上疤,正是拜你死了的王叔鞭子所赐。”

  “啊,是,王叔可也爱使鞭子来,动不动就个要抽打人。”

  说着王朗一条鞭子,巧巧小姐从小也是见着惯,一鞭下去几轻重,挨在身上便得知。

  “咦,便是真个王叔么?他个一鞭子竟是伤人这般凶。”

  也是从小见惯学得样,阿娇小姐如今上有马骑无马骑,总也一条马鞭挽手上,逢着气遇上恼,劈打抽人也惯常。

  老大犹记当年记,那朱七八朱铺长前面护灵走,耳朵却也时时听后来,这风闻他个亲身经历事,忙个转头来证明说:

  “是了,是了,阿娇小姐,这便我个朱七八亲眼所见呢,当年他个朗儿爷就个一鞭子下,那一光贼秃头,就个皮开肉绽血糊啦了,可凶,可凶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