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藤树壶,满面厉颜色,曾公公阴冷转头消,搁下秦权壶,身手桌头另取壶,却得光光溜溜一把团团圆圆掇球壶,他个更是深意道:
“说来什么秦权,什么藤树,不若这般无奇无巧素素净净真简单,说简单,不简单,做得个如此有包有容浑然态,却也不是凭空想为即可为的。”
“是啊,是啊,大人说来正是,这制壶之艺,从来做来花壶最是见心思,而这般圆圆兜兜光壶,最是见功夫,一把光光溜溜掇球壶做来,落落大方诸般圆满,才是最赏绝也。”
那冯天柱冯掌柜总也算得书香门第出身,一番品味自见解。
楼船之上各人得壶,各自好坏心头喜,一桌之上正得兴致把玩之际,只听船下滩头有人高喊声起:
“哎,杏春啊,这货是货钱是钱,我们这出得货,便得收得钱,你可要叫着天柱给算盘打准了,休得好货便宜出,做得个赔本买卖,我这一家老小就都要喝西北风去的。”
喊话之人听声便知,自是这尹窑主人尹窑匠了,道是乡下人穷抠缩,大大猴急样,那沧浪伯听下便笑:
“哎,这尹老头啊,看着诸事不谙活性情,这一说到银子来,竟也这般巴结德行,便唯恐我们短了他银两的?哎,终究见钱眼开,到底世俗人也。”
“非也,非也,欢喜公,这叫有来有往愿买愿卖,交得货出该当收得银回,宁为真小人,不作伪君子,他个身心一坦然,才是真脱俗也。”
心头愿,喊得出,做人大自在,曾公公却对尹窑匠赞赏有加。
“杏春,你可听声了否?”
船上之人大有评说,但听尹窑匠再是唤声:
“我家这茶壶可是精巧货,你个在上头休要粗手毛脚来,仔细随时一个险,失手一下粉粉碎,可是白搭多少工夫了的。”
听得老子如此话说,那尹杏春顿时一肃然,忙个喉咙应声:
“哎,知道了,便是我个总会仔细了,爹爹你自管放心好。”
雨夜溪谷之上,一上一下对答声,竟是那般响彻回音,声越脆,夜越静,河水静淌之中,远处隐约船只橹声,有人不经意透窗望去,却有两三大船突兀上行:
“哎,便是这般夜了,居然还有得不歇夜,要得一劲跑船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总管王朗随之应:
“喔,要么大人,我个出去查问下说。”
这荆溪龙湾所在,从来不是等闲之地,这窑头住家来历蹊跷,四周散户更有诡秘,光天化日平常景象,一入夜间便是鬼祟丛生,王朗身袭阴房总管,较之常人必当更多一份戒惕之心。
曾公公轻身出巡,亦有不少亲兵随护,随船就近舫船泊定,王朗出舱号令下:
“哎,便是问下声,此来何船?怎会夜深至此?”
那船上乌衣随即领命,灯笼照起朝向来船,喊喝相询:
“哎?你们所来何船?怎个夜深至此?”
“喔,我等皆为湖州来的货船,便是赶着急路上去,到得上面窑上装货,明朝还要急赶着回呢。”
下游而来何止两三大船,其后更有拖拽小船,船上篙师戴笠披蓑,雨中正是长篙挥舞。
王朗总管掐指一算,便是时间上大有误差,索性自己出声问话:
“哦?便是湖州过来么?却是这般晚的?便是夜到几时了?下头水关还不关闸,你们还能进得内河来的?”
“喔,我等却非从这头水关入来,便是这黄昏上,从着那头?东出太湖入内河的,顺这大浦一路弯转上的荆溪,故所以这般迟还赶路的。”
来船之上篙师声洪音亮,句句干脆人人听清,凡人也觉不出有何异常来。
不觉异常异常出,宽窄河道船只前后,忽然前船之后杂出一条篷船,大船齐着住篙刹停,小船一劲打头横向,船后两人奋篙之下,便是脱缰之势直冲楼船而来。
“哎,你个,你个,你个这般船来作甚?”
情知有异话不连牵,王朗高处见阵势,忙个高声喊警。
不闻弦响呼啸声,对船之上暗中一箭飞出,早也直射楼船高处,但听王朗“啊呀”一声叫惨,伏头栽身扑栏出,空中直翻落水去,“扑通”水溅丈余。
“不好,有刺客。”
说刺客,刺客现,那护船之上乌衣喊声争起时,所来几船之上已然人头纷纷出,几多弓箭飞蝗而出,争相惨叫立马不绝于耳。
“坏了。”
楼船之上别人还呆傻,那曾公公随即危机,正待跨步观瞧,说时迟那时快,那惯势篷船已然迎头而上,咔嚓声响船破板裂。
随之篷船相撞,船后两名篙师已是点篙后跃,一跃几丈开外,也是“扑通”跌潜水中。此时大船之上点起火头无数,眼见船只相撞,便是松弓动弦,火箭一齐指向,朝着破头篷船劲射而去。
一箭带众箭,一火引众火,“噗噗”击帮入篷,篷船一刹炽燃,火球一团轰然爆,那是惊天动地粉身碎骨,篷船之中硫磺火药瞬间炸,一气掀动水天。
巨浪飞来河府搅动,其后大船都要生生倒退老远,随即波浪抽回,几船又是借势扑前。扑前火光烟腾,引爆篷船早已破碎散状水面,就近一条舫船打起火着,正中一条楼船生生破舱,一掀而起侧身斜,连底带身倒伏龙湾滩头上,木板桐油助火烧,早也半身炽着。
“放箭,烧,休要留了活口,休要放跑了曾禾老贼。”
大船之上篙师打扮,临机果断之人非别人,正为那海中蛟的秦海骄了,高处一站胸有成竹,将手一挥又是乱箭飞去。
龙湾滩头大小船只,爆炸之后死伤无数,楼船倒去未见人出,便是其后舫船护船之上,护卫乌衣小姐侍女,活整个死一半的,纷纷来钻火起爬水出,哭爹喊娘自是不绝。
“杀,一个不剩杀,便是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与我一齐见阎王去。”
来船之上各色人等,秦海骄一人高踞,身后之人拉弓放箭,也是杀来性起,掀了笠帽抖开蓑衣,多有秃额纠辫,东洋倭贼真面目。
“还是借着火攻,两向将着围住了,见人就射,见影就烧,我看那曾禾老贼钻天遁地,今朝还有活路的?”
大船前后分向,将着河滩兜圈围住,船上箭手各瞄靶子,见着活物便射杀,见着干物便引火,龙湾之下更是火光一片。
“哼,想跑?又能跑哪里去?再待会便全将你们解决了。”
近处河湾几无逃生,远看屋舍窑上,却也人影奔动,显见尹窑男女正是遇乱逃生。秦海骄一手持弓,从旁再是取过一箭,火把之上箭头炽着,搭箭拉弓高远向。绷响离弦箭,一个火头直远去,忽个草亭蹿火苗,随之又是几十箭飞去,坡头之上转眼火光腾,那秦海骄咬牙切齿:
“爹爹啊,大哥,还有秦家早死的老老小小,我个秦家二少,可是给你们黄泉路上送伴来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