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龙湾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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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辉引暮色,

  孤景留思颜。

  梅歇春欲罢,

  期渡往不还。”

  随手而抚《幽兰》曲,随哼而歌《幽兰》调,荆溪龙湾之间顿时歌音琴声,洋洋洒洒雨溪空谷。这起首而弹的自是这家主人,尹家媳妇纳音是也,虽则乡间草屋女子,众宾面前却也从容大气,一番凝神静气琴上,自也能够不怯与不羞。

  “这便谁家好女子?意外藏于深山人不识,这般好琴好模样,正也合了这空谷之幽兰的。”

  一边上屏息聆听,无论和尚道士,还是那王公贵人,对于你个出其不意女子,纷纷心头暗自猜度。

  “欲道人不识,空谷自幽兰。”

  他人皆不识,那阴房曾公公自有识,不过总也不置一说,自顾怡然节拍听曲罢了。

  “谁道人不识,空谷怎幽兰?”

  心潮澎湃更有小乌秀才,眼见你纳音一番手势起,那情致样式与着从前一无两样,追想曾经学馆之内,每日晨间琴操之声,自己为着赶上一观,总也背着个书袋早到学堂去,那般晨雾清音小姐姿,至今还原眼前了。

  鲍照五《幽兰》,一则吟罢更一则,那边亭下自有心照不宣,人家媳妇罢音,她个小姐接手,巧巧小姐随鼓《幽兰》二首:

  “帘委兰蕙露,

  帐含桃李风。

  揽带昔何道,

  坐令芳节终。”

  “曾公,你便养得个好女儿啊,这巧巧可也心灵手巧的。”

  那沧浪伯总也喜着巧巧小小姐几分,听琴不觉开口赞。

  “可惜啊,她个再巧也是女儿家,便也有一时心拙,居然送药害了你个家人来。”

  自家女儿自家喜不喜?曾公公必得谦声,跟着你个欢喜公再是告罪。

  说话之间一则又尽,妹妹歇下手,她个姐姐自然接,阿娇小姐跟着《幽兰》三首起:

  “结佩徒分明,

  抱梁辄乖忤。

  华落不知终,

  空愁坐相误。”

  “是啊,是女儿家便得早嫁人,巧巧小年纪还不到么,便是阿娇丫头,总也该着早给寻个婆家,与着性情脾气好好管束来,省得又是药又是毒的,早晚再个惹下泼天大祸来。”

  同样听琴歌,欢喜公实话实说,对着你家刁蛮大小姐,可是少了几分热切的。

  “啊,是啊,所谓女大当嫁,阿娇是该早些与着寻婆家了,不过着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沧浪伯,她两个出身身份你也有知的,说来到底要为高不成低不就,一时我也难设想的。”

  这两个女儿说来挂名,追根究底更为罪犯之后,曾公公权势也是无奈,不免出声叹息,随之眼睛分外瞟去那向,对于你个此间主人尹杏春,大人说话也不相避忌。

  “出脚三步外,

  何处无芳草。”

  沧浪伯再番听琴下,一指那边亭内之形,再拾话题道:

  “高不成低不就,那也可得不成高不就低,若得一个现时低来,将来不定就高之人嫁了去,总也可行吧。”

  “啊?是么?便是怎个现时低将来高法?”

  曾公公随你指点而观,那边见她个大女儿,一径着大起劲,自己琴音未落下,忙拉个小秀才换座去。

  “眇眇蛸挂网,

  漠漠蚕弄丝。

  空惭不自信,

  怯与君画期。”

  较之前面三女,小乌秀才毕竟拙于琴操,双手抚琴竟个有所颤微,不过他个酸腐书生,四句《幽兰》总娴熟的,亏着两位小姐暗中助,在旁嘴里轻唱帮引调,他个因风吹火大不吃力,也就能够勉强四首罢。

  “如今说道啊,江山代有才人出,便是青年才俊佳婿选,总也不缺人物的,那小乌秀才贫寒出身是,便是这海外而来山北国小友,也未尝不是人选哉?只是大可惜,他个年纪少少已然夫人正妻,且又那般美艳吓煞人,这便名花早有主,真正可惜,可惜了的。”

  欢喜公正如他老子老皇舅,自也好做月下老,一番拉郎配设想。

  “啊?是么?便是那家李公子,果然也是个人才哉?”

  眼见他个豆腐小官下,他个海外公子又上,前两日里桃花坞里梅花弄,其间何人何形,王朗早有一一详报了的,曾公公此番真正见识他个李泰佑,分明大加留意观。

  “陈国郑东门,

  古今共所知。

  长袖暂徘徊,

  驷马停路歧。”

  调弦弄琴,唱来不逊前面三位女子,更是大大胜于小乌秀才滥竽充,鲍照《幽兰》五首一气收,端的般般圆满滴水不漏。

  “一枕北窗周易,

  五弦南风舜琴;

  自是无心富贵,

  从教遁迹山林。”

  一琴听罢朗朗吟,那空空道长自好心意,随之尽道四座:

  “便是那日桃花坞里已然有幸听得他个几家好琴操,不想今朝再是耳朵大有福,更得一阙《幽兰》曲,这荆溪此番行,便是不白来。”

  “嗯,这曲是百般,情为一致,便是我个四大皆空和尚,这也耳朵尽揽色的。”

  那泉水和尚道声阿弥陀佛,也是甚为默许。

  “是啊,是啊,两位出家之人都个听曲而静空,便是我等为着俗务驱使忙奔之人,更要为之心神一爽,只恨不能万累皆抛,就此隐身不去的。”

  听得两厢和尚道士说话,那官身正坐之曾公公,也不免徒生感慨起来。

  “万累皆可抛,

  俗心但不去。

  曾公啊,便似你如今的官位身家,便是说抛就抛,说去就可去的么?我还只怕你啊,有嘴如此一说,却是无心有此一举。”

  沧浪伯由来大富贵,自也难窥贫贱心:

  “这所谓山林隐身的,恐怕只配他个和尚道士土人还能作为,身在朝堂心在野,此番调调直也痴人说梦罢。”

  “便是老子有言,知足者不辱,知止者不殆,道是功成而身退,我个久在朝堂,确有野去之心,实乃无论功成不成,总也难得身退也。知足不知足,知止不知止,便是到了或辱或殆,实在身不由己也。”

  曾公公与那沧浪伯,总也算得老友相对,实不实一番看似由衷话语说,随之更得吟咏,正为前朝张羽《送人归隐》诗:

  “野花孤云无定期,

  闭林栖息本相宜;

  只今我亦从行役,

  愁绝黄花对阿谁。”

  这边亭上大人说话,那边亭下总也少年自在,便是那位窑家媳妇,口声嘤嘤重拨琴,竟着唱起一曲土俗《竹枝词》来:

  “山下有河河有湾,

  山上有山郎未过。

  记得解侬金络索,

  系侬腰下玉连环。”

  她家纳音此调唱出,边头两位鲜鲜大小姐词意听下,自当暗潮羞红脸,而那一侧他个丈夫尹杏春,是否又全领会新妇音?倒是那闷声不响小乌秀才,看着个久别重逢小姐,听着个久消复鸣琴音,一切如假不真,一切似虚不实,咂含甜中有腻,体味青中带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