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无言以对当口,后面又是轰轰然过来一堆人,正为沧浪伯府家眷门人,衣食箱笼抬抬一大批,有着自己吃用的,也有给这和尚庵里供养的,如此挑抬随后一路。
“泰佑君,你个便还好么?他们,他们便是死人了么?”
女眷一同来,便有东洋春子夫人,他个丈夫救人要紧,同着和尚他们抢先挟人前去寻神医,这一时分离再见面,春子夫人竟也久别重逢般,与着丈夫十分依恋来,不过走前见道地头死尸,分外又是怕惧心。
“啊,春子,他们是死了,你休看了,休看了。”
生死最是促心伤,李泰佑不欲夫人见恐怖,忙着将人带出圈,一旁树底好生安慰去。
“啊,
天何如是之遥遥兮,
地何如是之迢迢兮,
人间之歧途何其多,
黄泉之末路何其寡,
以其繁复之歧途,
步其终一之末路,
何其莫能奈何。”
此时便听一声长叹,便有人哀哀而起悼亡,遥遥迢迢叹摇头,正为此处地主一叶和尚,小乌秀才便也听分明,他个多也寡哉歧途末路,一通好唱说,实在就为才刚窑塘山坳处那般哭祷,一时为个蝈蝈死虫抚今追昔,一时再为四名中毒之人长吁短叹,他个和尚倒也省力活用则个。
“哎,是啊,阿三啊,老六啊,你们几个便随了我多年,多少大江大河一起过来无事体,谁知今朝个檀溪里,你们却遭意外害了性命,我个终也不知该如何说了的。”
那欢喜公欢喜样人,平常对待下人也算和善,贴身的轿夫尤为亲近,他个睹尸而感伤,竟着一两下抹起眼角泪来。
“啊呀呀,三哥啊,老六弟啊,你们怎就会一记中毒死了啊?便是昨晚上我们还有一块吃酒的,如何你们今天就入了黄泉道了呢?你们死得可也实在冤枉啊。”
这边老爷哭腔的,底下其他随从,道是兔死狐悲,总也物伤其类,便是哥啊弟的一头就近哭尸来,不过哭归痛哭,却也无人敢于去触碰尸身一衣角,毕竟有种剧毒怕粘连,再个假装悲伤脑清醒。
“阿三啊,老六,你们便听好了,你们怎中毒怎死的,罪魁祸首为谁,我个总之要查个清清楚楚,到时总个要还你们一个大公道,便是有仇报仇有命偿命,不能叫你们白白死过来。”
沧浪伯一下又收敛哀色,一下顿足发狠声,他个必当缉凶到底,随之转身更对王朗言:
“王总管,这查究罪犯事,你个阴房原本最为能耐的,他个阿三他们究竟中什么毒,如何中毒,便到底是为谁下的毒,你个可也为分内之事,便个今朝要与我们好生查清来,这便揪出真凶究竟为谁的。”
“啊,是,沧浪伯,这便追毒查凶,实为我个分内事,我个定当好生查办来。不过着么,今朝之事一切眼前发生,这便阿娇巧巧投毒投药的,一切都不得定论,正如神医先生所言,这其中恐怕大有蹊跷,我个真还一时难有定夺。”
王朗话说委婉,终也有其为难:
“这毕竟事关我家小姐,恐怕着具体处置来,总也要再请我家大人出面,看他是否另有见识来。”
“便是曾禾来了又如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便是大小姐真的有下毒,是她的罪便脱不了罪,再你个阴房曾公公势力大的,我沧浪伯总也要讨他个好说法来。”
听你王朗抬出曾禾来压人,沧浪伯便得勃然怒,跟着口无遮拦出:
“何况来,你个从来太监,又如何能真养出女儿来的?便是你个曾府上的挂名大小姐,再金贵也金贵不到哪里去的,一个两个换着我家里四条命,总也亏不了多少的。”
“沧浪伯,你个休说。”
听着你个欢喜公直言出,王朗便得大惊失色,忙要出声阻。
只可惜说出来话,泼出来水,绝无收回可能,那头阿娇巧巧两位大小姐入耳进,一下刺来浑身血上涌:
“欢喜伯伯,便你个话是甚意思?便什么叫做曾府上的挂名大小姐?”
阿娇大小姐急来,巧巧小小姐也个大疑:
“是啊,欢喜伯伯,什么太监不太监,真养假养出女儿什么来的?”
“啊,啊,你们便还姑娘家家,说来总也大不懂的,这要真弄明白的话,回家问你爹你娘去,他们总也会有对你们好说的。”
欢喜公一时怒,脱口而出便知失言,毕竟阿娇巧巧也算得从小看大来,不亲也有几分近,如此一下恶对来,内心总也有过意不去,随之再问便是吱唔声。
“王叔,你个也知道什么的,究竟不好说什么来?”
姊妹两个刺在心,真假女儿挂名小姐,这可不是一般字眼的,她们再要逼问身边人。
“草深一魂忽风起,
侬不觉伊伊觉侬。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此时一叶和尚又是一声高起,抑扬顿挫七绝诗,虽个东西拼凑,却也一气呵成,小乌秀才听着最感慨,便是暗思量:
“哎,便是阿娇巧巧,实也不知道自家真实身世来,错认个外人作亲爹,如此大了还个蒙蔽了,问苍生问鬼神罢,到底难问个实话说。”
一叶和尚高起低走,一旁兀自悼亡经念,便是泉水和尚一山和尚老和尚,还有小泉一般随从小和尚,也是纷纷双手合十默默诵。
一时间默哀十分,那死人一方也不便再追究,而这被指毒害一方,也不得再辩解,一众人在于栖云庵前,竟着异常凝重气忿,静静向着死人举哀来。
死人既死无知觉,死亲看死倍伤感,另外阿娇巧巧姊妹,不觉之中陷入下毒事,随之欢喜公又是一番不明不白说,什么太监女儿挂名小姐,比着死人之事更为可疑又可怕,听多哀声更沮丧,姊妹两个都个垂泪起。
“阿娇巧巧,你们也休太难过了,他个真下毒假下毒,你个师公所说不错,事体实情还个两说呢。”
此时居大师母两步前,分别将着姊妹挽起手,跟着安慰道:
“阿娇啊,便师傅有相信你,你个心地总也有好的,尽管使些坏,却总不会狠心下毒来,所以啊,你这个徒弟啊,师傅总还要收你的。”
“是么?师傅,你还要收我做徒弟么?你个梅花针还能教我的么?”
难为听得一份安慰说,尤其着内心如焚当口,这便雪中送炭更寄情,却也更添感动情,阿娇小姐不觉着悲从中来,抑制不住“哇”声哭,直哭得痛彻心扉,哭得尽情又大肆,便是自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放声痛哭,一不哭死人,二不哭活人,只是哭出满怀满身世的委屈,哭出十数年未得哭出之哭,只哭得压了在场所有人哭声去,哭得你个师傅居大师母一怀泪水,衣襟满是湿。
“草木尘土终绝之极乐,
日月云烟无尽之西天,
明知终也一弃身,
不觉乃至大全生,
我之无羡但直追,
然犹存世独孤只。
愿人魄散而魂归,
友之投怀还魂牵。
愿鬼假寐以托梦,
好之伴枕还梦绕。”
一叶和尚好声一番吟叹,终也将那哭虫调有增有删原调出,小乌秀才听他吟声有泪意,闻得阿娇小姐号啕哭声,更加替悲情,勉强忍住不泪出,但听一叶和尚最后超度哀,竟也原封不动前词:
“咦,
痛哉,惜哉,
伤哉,悲哉。”
魂兮梦兮归来兮,
呜兮咽兮窃促兮,
有情者自诩,
无意者默语,
呜呼哀哉,
尚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