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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之湾,
山之坳,
沧浪月晚,
影落梅梢香飘渺。”
遥遥冠嶂山,昂昂秦履峰,小灵山大山依次下,庙山之上自有庙,非为佛庙却为道庙,正为三国葛道士遗传至今的云居道院。此时月高风清,道院之中磬磬声声,竟是有人抚琴长歌,正为道士之抒情:
“道人栉枞兮寒凝峭,
盥嗽已了,
焚一炷龙涎香,
便觉神清气爽容仪俏。”
道院之中寥落几道人,此地地主木崖道长,苏州玄妙观妙空道长,龙隐山清虚观天师李道长,更有小居先生夫妻陪坐,小乌秀才在侧伴立。那鼓琴之人正也非一般俗客,正为江水帮无锡堂主许老鸦许都江是也,单听他单手挑弦之间,又是一口长吟:
“噫,
拂拭瑶琴,
金徽玉轸,
明莹轻调,
一操梅花,
三弄逍遥。”
无论明耳之人,还是耳拙之人,此刻听得他一操梅花三弄逍遥罢,便可尽知了,它个实在为古传之名曲《梅花三弄》也。
“这《梅花三弄》曲,又可称《梅花引》《玉妃引》,原为晋人桓伊所奏之笛曲《梅花落》,南朝刘宋鲍照即有《梅花落》诗。”
许老鸦稍鼓即住琴,一番说解遂吟诵:
“中庭杂树多,
偏为梅咨嗟。
问君何独然,
念其霜中能作花,
露中能作实,
摇荡春风媚春日。
念尔零落逐寒风,
徒有霜华无霜质。
何其一述梅花之高洁特质哉。”
“是啊,是啊,梁陈徐陵亦作有《梅花落》。
对户一株梅,
新花落故栽。
燕拾还莲井,
风吹上镜台。
娼家怨思妾,
楼上独徘徊。
啼看竹叶锦,
簪罢未能裁。
此为晋唐笛曲之衷情,较之后世转变之琴曲,总也多诉离愁别绪,大为哀怨之调的。”
随之念念有词,一边出声者便为小乌秀才,却也头头是道,将着琴曲说源:
“我便之前听闻秦大小姐说道,《伯牙心法》有云: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便是后世之琴曲大改其《梅花落》笛曲之悱恻,更惟梅花之凌霜傲寒,其超凡脱俗之极品哉。”
“小官说得极是,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实为学习之不二法则,那秦大小姐红骄,当年教你习琴,可也不偏不倚门径,中规中矩的很哪,却也未得急功近利误人子弟则个。”
许老鸦话说便又长叹:
“想那红骄,原也从小秦松秦爷家中聘得好教师,正宗常熟虞山派好琴手,如此名师教下自也徒弟不滥,秦大小姐一般造诣总也不差的。只是大为可惜了,好好门第大小姐,一朝逢难却要流落海外,朝廷通缉为贼为寇来,说也可惜,说也可叹则个。”
“啊,许爷说也是,我便因此只得缘机随着秦大小姐稍学了一两个曲子,便是初窥琴操门径,便个无师导引了的,此首《梅花三弄》曲,也只对照琴谱学得一鳞半爪,照猫画虎不得精义也,今朝却也奇缘,不想上来马山巧遇许爷的,这便正得山穷水尽,谁知柳暗花明,可也要向明师好讨教来。”
秦大小姐虽别离,可她总也遗琴在,往往睹物而思人,弹琴而念旧,小乌秀才好学心,遇见许老鸦正当其愿。
“哎,这却也说的是。
彻透宵曲一声夜,
蛇耳虫聪俱仙聆。”
座上空空道长,于世间声色自也不空空,耳乐之福自也好享受:
“便是许爷与着小官秀才好切磋,我等也是近火得取暖,实在有幸靠福,一聆仙乐则个。”
“未央中天独钩月,
缸海盆湖尽光颜。”
庭中缸盆天上月,天师李道长也是张口接吟,随之感叹声:
“是,妙空道长说来极是。道是靠山得山风,靠水得水潮,说到琴乐之高妙啊,便是那年我龙隐山夜归,偶尔闻得南山后山水月庵,便是霍家大姑入夜好琴操,虽个《梅花三弄》小弄即止,却也此音只惟天上有,实在清绝脱俗则个,至今思来犹为绕耳,一调高起入云霄,叫人直起追随之意尔。”
同为《梅花三弄》曲,那李道长一番好追思,话赞更为叹:
“只是后来大可惜,水月庵被着官家一焚了之,那霍家大姑也是遁去无踪,那般好琴好声竟再无福得听了的。”
“混沌?意只缕烟,
树脚花角遍迷香。”
座上木崖道长,自为世外之高人,铜鼎弥香花树间,他也指景而吟,随之点头称:
“是,李道长说也是。说到这《梅花三弄》,我个旧时还为俗家少年,于着常熟虞山破山寺,却也有听着从前鼎鼎大名的鹤娘子弹奏过一回的,那时鹤娘子正为比武招亲,一时常熟内外可也轰动的很哪。小道那时还个俗心未了,眼见如此美色之女,奏来却又那般美妙之调,不免也有所想入非非尔。”
仙人自无俗听,木崖道长不道凡,竟也追思起一段俗缘来:
“那鹤娘子比武更兼文,最后终也只觅那琴瑟相合尔,与着同宗侄儿鹰公子居然如鱼得水凤求凰,不过一段姑侄私情终也有碍人伦,同门两族棒打鸳鸯不得散,终也同室操戈俱败伤,走江走湖两许家自此一蹶不振作,那鹰鹤双子却是双双远走高飞私奔了,从此隐没江湖了无踪的。”
那木崖道长虽个隐世人,却也江湖之事淡淡知:
“便是上个多少年,江湖也有听闻来,说那鹰鹤双子却在昆山鼓楼秦家作了教师的,不想无意叫着吴门三子撞破了,便是随即又遁去无踪,此后再未出有消息来。”
“是啊,是啊,这事我也略微知,便是后来听着秦家人也有说道,那秦大小姐红骄的启蒙之师,俨然便是那二子的。”
那许老鸦一说敏觉,随之也番说解来。
“啊,便是许道友,说来你也为虞山许家之后,与着那鹰鹤双子,总也有所渊源的了。”
空空道长知空空,一话道天机。
“是啊,那鹰鹤双子同为我许家人,不过着么,他们为两门许家正房头,我个却为许家小房头,彼此总也偏远的很,加之当年我个总也小儿年岁,算来他们两位人物大不识,便个渊源也不深的。”
若不是今朝巧话巧说到,便谁也猜想不出,他个许老鸦江水帮成名贼头,居然出自吴中名门大家的。
“这却正道是。
暗哑琴音复春色,
老心少怀全梅情。”
便是蛇潜虫爬宵夜中,一月如钩映下,缸水满光盆水泛亮,道院之中铜炉青烟,花草树丛遍迷香,《梅花三弄》老少惹情怀,小乌秀才端姿向瑶琴,手抚之下慷慨声:
“时闻铁笛,
杳杳远听呜咽,
似??悲悲切切,
声逐西风急,
韵落霜天急,
悠悠扬扬又轰轰烈烈,
大小声中,
重重又叠叠。
一声声的长短,
吹落关山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