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龙隐市》暂歇，我也想了个替代之法，将着我的棺材本之作《雪堰桥》试发几章，因为《龙隐市》本身不够太白话，许多人说看来辛苦。那么，诸位看这《雪堰桥》的话，当是更加辛苦，因为其中文字多也无锡常州方言，方法是竭尽民间俗语歇后语农谚以及从古至毛泽东时代的诗词歌赋，也算得一本中国版的《尤利西斯》吧。大家能看则看，看得五六层，故事大概当能明白；看得七八成，我的文字所藏趣味当让你喜不自禁；看得九十层，你是高人，博古通今，我便巴不得与你相见，难得一二知己也。不过归根结底，《雪堰桥》会让人看得很累，中国文字最繁杂的写法，我用了二十年才勉强完工，您花上十五天慢慢看，或者一天一两小节的看，先把眼睛看习惯。此时先发上两三章，试着看下吧，第一节最麻烦，不过看下去了，你的巨大收获也就有了，相信有了《龙隐市》一年的底，我的一百二十位收藏者中，总有人读的通我这其实不算奥的文字的，就如文言文，你通了，一马平川。
文中有许多方言，其实多看了也就明白其意了，这里只注解一个词：偕伲。意为：我们，你我。偕伲家方言很有情趣吧。
《雪堰桥》
物事
身心
然者
不然
1
七月凤仙朵朵彩，鹦哥鸟便把茶馆开，八哥先生书来说，白头翁听书吃茶来。丫头一出街，太阳就上着身，耀花眼眯细，出暗入光含羞隐媚，端端姑娘态度。男儿家隐门看，谁家女子能行步，红色娘子军，芭蕾舞脚尖踮，大小姐昂昂神气。两根乌黑长辫，胸脯苞苞正搭前，一步一掇径直，一手犹自绕辫梢，软眉毛弯眼睛，目不斜视过街门。牛鼻头牵着走，门里人再是目送，街沿一路屋檐，见她跳跳躲躲，尽量?着荫头。昼心日照直上直下，削人肩胛背皮，破瓜年纪小腰身，一光一鲜臀盘扑牢，叫有轮有廓有样式。裁缝个尺，量人不量己，贵生出师好几年，算着老师傅了，女娘家胸腰凸瘪，交关有些常识。靠山么识山，靠水么识水，山山水水烂熟，眼到立时心到，你隔两层布料，?多?少肉头，就好帮忙目测出。道是无衣懒出门，她条时令布裤子，总一洗再洗，新头下去旧出来，仍旧要背出客。人不见长总见衣短，脚骨榔榔露大段，竟是吊裤脚管，裤子着来嫌小，屁股爿就此死包紧，鼓鼓囊头杂出。本当点雪青颜色，?白两块坐记，象煞猎猎响，磕印一对巴掌，眼皮上吊灯笼，几乎醒人夺目。船老钉出，树老根出，人老筋出，裤子甚分老旧，它来一旦损破，仔细白露肉出。蜘蛛丝襻大象，了得本事亏着，险到啥地步了，原不肯多裰块布，主人家总穿把细。丫头寒酸不寒酸，还么真罪过，就多少之爱惜，猪屎外面光呀，尚怕添多个补，裤子由此破相。妹妹生的花里花，脸红好比鲜桃花，走路好比风摇柳，身色好比雪中花。大小姐不陌生，东街头季家，门里出三个奴女，一池荷花开不齐，一花更比一花鲜，她末丫头美英。好马不落好鞍，好女不落好衣，鲜鲜小姐过市，一身衣衫失色，不禁使人扼腕。裁缝旁观之余，便是抓肠挖肚，有心妆佛无缘机，只恨一身功夫空有，两手尺剪白拿。
好男好女，大路上滔滔过，临街人家近闹热，多少出红跳绿，日常街景过眼。日积个月累，累月个成年，早有?晏有瞧，少见么多怪，多见么少怪。裁缝当堂做活，一部洋机正对门，门外鸡过过鸭过过，他瞎子坐上席，几乎目中无人。一?水?缸显不出，美英丫头无特殊，往日阴或晴，街面上踢踢蹋蹋，来去也多见多惯。偏偏今朝异出，杨柳梢青桃花开，女大十八变，一身素反出俏，格外抠人眼乌珠。内清外浊弊衣裹玉，照旧富富有余光彩，裁缝大为留恋，眼里火但烧炽，顺带浑身热血。杨花落地笋芽长，直接来硬框框，大腿根觉尿胀，有种碰搁不便，夹夹涩涩顶裆。街头丫头渐行远，隔着玻璃香嘴，到底是虚功，馋唾空咽罢罢罢，收身收头收眼珠，男儿家勉强撤转脚。眼睛一歪斜见，门当门户对户，对街廊下哪一位，道是暑天无君子，赤膊?背流馋痴相，也是伸长鹿颈朝远张。三月里桃花空好看，人家背影死盯不舍，他个呆头阿昌，说么缺心少肚肺，到了好色不减丝毫。“嗨，瞎看八看啥啊？”他人观花不涉你目，无由心中大忌，裁缝平白酸夹醋，俯身阶沿拾粒石子，带点瞄准使力道。“啊哇，做啥?我？”前世无仇今生无冤，滑短裤裸大腿，赤豁豁呒来头，“啪”记吃痛连脚跳。“呒没啥，就想??你。”惹猫戏狗调猢狲，裁缝只为手痒，作势再拾石子。“啊噎哇不好了，野人婆婆来捉了。”一无盾牌二无护甲，痴鬼快点逃命，挡风避雨亦遮荫，门背后保险了，乌龟壳壳探头出：“贵生阿哥来呀，你有本事喏，还?着着我否？”不藏怒不宿怨，傻人大脑少根筋，他只当你来游戏，好人坏人开仗，你攻他伴一时开心。“?石子张青来了啊，当心我子弹会弯转个。”邻居兄弟隔壁亲，惯常个捉弄呀，一粒石子手抛抛，拳脚无情刀剑无眼，仔细我一击中的。“噢。”肚里无愁事，身上无痛处，阿昌痴嘻嘻，一厢好隐蔽。追二兔不得一兔，马下上马上下，便是掉头得失，街头已然失人影，兀自“咔嚓咔嚓”，裁缝剪刀空剪剪。
寿要长路要短，西街头抄近道，丫头上到戏馆，浑身包团火，大门间背暗阴头，快两步抢进去。干煞稻遇清泉，就算活命着，穿堂风叫做?凉，冷热反差一身急汗，背心短裤连肉贴，拎啊掀透气。转过堵屏风墙，屋大空回声，儿大爷难管，将惰兵更娇，后排长条凳眠眠是，横七竖八老爷兵。弹琴费指甲，说话费精神，一帮人午觉歇昼，戏台边上影影绰绰，她几个女佬凑堆。沉落桥戏馆修着有年数，早年里还土砖墙，后来几家大户再合股，西式结构砖屋起，重敲锣鼓另开张。四乡独魁座戏馆，当得上海大世界，搭得高台唱得戏，路远大剧戏团，路近草台班子，纷纷抢着上来演。三月三连台戏，《唐伯虎点秋香》演滑稽，《秦雪梅吊孝》苦泪戏，笑啊好哭啊好，戏不迷人人自迷，日日个爆场。逢到过春节，街上各行各业醵资，照例请演年规戏，穷算命富烧香，个年南下凹毛地主做东，顺带五十祝寿风光。滩簧小戏演十出，十个寡妇九改嫁，整个包场下来，请着常锡文戏名角，唱出《磨豆腐》，多少人轧看白戏。道是搭起戏台卖豆腐，台上推呀磨呀空唱，台下当真挑来甜豆浆，一摞水碗尽人吃，结果还么害穷相，差点抢塌个戏台。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让人欷?不已，不几年革命成功，毛炳南要被五花大绑，戏馆里来斗争，恶霸地主镇压落。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有人总事后知之，由此演说说：“蛮好好做寿，磨啥死人豆腐啊？弄到要来杀头，老早钝了前头了呀。”逆取顺取，到头总是一场空，毛地主吃枪毙，它所有田亩家产，通通来充公。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也就最后垂死挣扎，后来群众大会开，国民党特务搞破坏，戏馆里?手榴弹，炸坏不少人了。
生我就我，生你就你，今看了变你变我；是真非真，是假非假，细想之半假半真。做戏不做当朝戏，戏馆里演戏放电影，三日两头万人大会，表彰先进批斗坏人，一届届运动起，一届届运动对象。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个几年戏馆总不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占据，天日钦呤哐?锵，镲钵锣鼓样板戏闹忙。有稻呒稻四十日搁稻，今朝下昼算着难得，队里有歇半日工，丫头趁机下下游，专程来看排戏。石之美者为玉，寻就刘玉芳，上海插队知青，旧年分到大队里，开头一阵吃住，就派派东街季家。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沉落离上海大远不远，不过你城里小姐，终究大落差。地陌生疏人不熟，亏着她季家美英，差仿不多年纪，同样知青下放，有着和道适应。乍贫难改旧家风，季家旧时好人家，有种行事作派，交际自不俗，不由人高看。美英白净好长相，出入衣着清爽，真珠每被尘泥陷，田里做归做，她个浑身上下，不带乡下人罱泥腥气。人生所贵在知己，四海相逢骨肉亲，刘玉芳虽则大地方人，和个丫头投缘，季家住住好两月，姊妹体己透。全国一盘棋，大演样板戏，公社组织剧团，刘玉芳一选就中，美英出身差，敲边鼓挨不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白剩文艺爱好，丫头怨呒怨处，得空往戏馆里逃逃，编外队员当得。你唱山歌我来联，你弹琵琶我拉弦，琵琶相对三弦琴，琴弦声声两心连。戏馆排戏大事，年纪轻人活跃呀，不仅美英念想，平常但得空，街上大小姐小伙子，也屎头苍蝇薨薨来。男女不同群了，到底来成帮，它个戏馆所在，总不少少人头，男女厮混有快活。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今朝热煞天，便是一风不风，多数人避暑不出，戏馆里难得清静。
无想则无因，无因则无梦，后台小门靠背凳，玉芳戤着打瞌冲，你近到“嘿”一吓，她眼皮抬不出：“美英啊。”大暑小暑不是暑，立秋处暑正当暑，勉强凳上坐正，纸头折扇用力赶赶：“个鬼迷天气，九月份快了还个热，??一身汗。”“哪不是说，秋老虎呀，我走路过来，浑身个蒸笼。”秋老虎么毒如虎，看着面孔热通红，玉芳就手扇子扇，替着满处送爽。门外河滩景致，紫竹枪篱双板桥，丫头踏槛出去，兜风四张张，墙角不意躺个人：“啊噎喂，魂灵头差点吓落。”“吓啥吓啊？青天白日，譬怕鬼的？”恶忌阴善忌阳，一张长凳靠墙，有人眠来好风凉，懒腰大呼?，还怪你闹好觉。“哪伴来头啊？就呒没好地方?了的？”安能龌龊守一隅，王毛大不算人物，他老子王麻子，公社副主任做的。鸡笃西瓜皮，翻转石榴皮，雨落灰堆里，钉鞋踏烂泥。枪杆子里出政权，麻子武工队出身，解放之后当权，做着地方干部，并不哪大了得。呒皇帝不造反，文化大革命起，当权派打倒，他一时受冲击，不过元气不伤，公社原张位置保牢。麻子当年做是煞胚，传他拿枪杀过人个，有其父必有其子，养个儿子末代，游手好闲浪荡，如今一门心思戏瘾。一般人演戏演正角，杨子荣李玉和，多少英雄气概，他现世活宝仃倒反，好人不做做坏人，专好胡传魁座山雕。歪戴帽狗材料，他个坏头头演，偏偏活灵活现，本身人高马大么，个坏人也另有一功。阴阳面孔牵扯眉，台心上一立，?开腔先引哄堂，正派角色风头抢尽，滑天下之大稽。君子乐得做君子，小人枉自做小人，人说小麻子呒正形，有点不好说差，他人讲义气，欢喜搭交情。不象些大好佬，干部子女当得，老子芝麻绿豆官了，便狗眼看人低，牙冠头倒比额角头高。
好佛凑一堂，鸳鸯凑一双，刘玉芳门里歇，小麻子近门外，就个?牢看。身不离影影不离身，忠到?忠的，美英要来趣趣：“哪象着看门啊？当自家会汪汪叫？”“看门狗好了。”坐时身高立时低，毛大眼睛眄斜，嘻嘻答：“不过啊，也要看是看啥人个门的。”“有趣煞了，又呒没贼来偷，要你看啥看？”贼不偷五女之家，玉芳笑口开，沉落桥闲话半夹生，不脱上海口音。“哪呒没贼来偷？只怕还多的。”前门防贼后门防盗，毛大别有用心。“瞎说瞎话啥？还不快点喏，你扇子把美英扇。”尚怕愈加话歪扯，丫头说其它，你个六月不借扇，现在七月半了。“是，遵命，夫人。”贴个白鼻头，不是奸来就是丑，王毛大小丑当得，九十度弯一鞠躬，奉上他把芭蕉扇。席不正不坐，两下来调位置，玉芳美英门外坐长凳，毛大戤背凳靠，横竖随他便。一把扇子七寸长，一人扇风二人凉，二人凉来共思量，想坏了多少少年郎。女娘家聚一堆，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便是窃窃私语，美英今朝偏好讲鬼：“人死落着，是会变鬼不呢？”初一十五庙门开，牛头马面作两边排，神神道道演说你听，她老子季品成，昨日夜里有梦头。“我家个一阵么还好的，身跟头买豆腐个铜钱总还赅赅的。”昨夜三更梦里逢，梦里一见醒来原场空，她早死个公公亲娘，跟爹爹托梦会，话缝缝里哭穷。季品成梦醒蹊跷，朝起翻日历看，它现巧巧鬼节，阴历七月十五了，正当阴间门路开，棺材里伸手死要铜钱。祖宗亡人要吃青?子，老老头一记骇，说么：“总来两年一直呒没纸钱烧下去，实在过过穷了，话影子说来听。”死人扮妆死要面子，娘老子么大辈，问你讨钞票用，还羞于开直口，品成好番顿足。
不会谈天说地，不喜咬文嚼字，一味臭喷蛆，且向人前捣鬼，放屁放屁，真正岂有此理。“哦，鬼出现了哦。”朝不讲梦夜不讲鬼，幸亏不是夜里，否则讲鬼鬼就有，美英多加一说，张开十只鬼手指头，扑你刘玉芳。“咄，看我拿妖捉怪。”你来鬼祟我来神道，两个丫头一闹，肚皮觉着胀了，抟两团草纸，手搀手上埭厕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边走边哼调头，《红灯记》李铁梅唱腔：“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三字同头尿屎屁，黄金堆里出白蛆，茅坑一局局所在，声音还共鸣，味道自是臭轰轰，要尽量屏呼吸。不有臭秽苍蝇不飞，蹲住捏鼻头不响，嗡啊嗡个大头，眼睛四转谨防，惟恐雪白屁股叮。绝食七日不死，断气片刻即亡，一口气难熬，掀开牙缝借丝丝，美英束裤带紧逃出。“玉芳，当心茅坑里厢，伸只鬼手来拖你。”玉芳个慢惰牛，丫头门口停侯侯，野狐面孔“嗬嗬”声，无处不鬼无处不魅，它个茅坑洞洞，黑古窿冬赅点啥？怕鬼者被鬼吓着，上海女娘家当真心虚，草纸揩揩不及，端着裤子脱身出，惊险到不得了。“晓着我胆小否？还要有意来，啊哟喂，人来吓瘫的。”人吓人吓煞人，你个罪魁祸首，连拳头带脚，要蹩着喊打。“不了不了，下届再不了。”说破个鬼不害人，替你揉胸脯安抚，丫头回身又一嘻：“你个胆小鬼，茅坑里会出点啥个鬼啊？吃屎鬼还是水落鬼？倒?拖脚鬼？”见鬼莫怕但与之打，玉芳趁其不备，武松打虎举拳喝叱：“要么你个大头鬼。”放鬼是她，捉鬼也是她，美英跳身逃么，亦一个捩转，伸脚踩你地上影子：“我踏你个跟身鬼。”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就两个怕死鬼，“嗬?嗬?”尖喉咙，围棵泡桐树蹩圈圈，道是转圈鬼。
春秋千载一台戏，戏台地板陈年老化，“噗嗵噗嗵”不经跳，木头缝缝灰尘蓬勃，鼻头管里钻痒。啊嚏啊嚏，玉芳连打三个大喷嚏，亦叫美英好笑，喷嚏常似雨么，颠倒有人牵记你。好女怕缠男，豆腐粉嫩个上海小姐，叫着王毛大来痴嬲，人人心里有数，成着公开秘密。玉藏椟中求善价，有种男女心思，只有绝对知心，玉芳再肯私说说：“他来样过样待我好个人多的，我总不可以拾到篮里就是菜吧？”“你啊，就叫箩里挑花越挑越花。”十八九丫头，大懂不懂不懂还懂，鹅毛扇帮摇摇，糊涂军师当得。刘玉芳早熟不呢？正当找对象年纪，恋爱想定难定，往往就眼高手低，既想么吃着，又怕么噎着。上海人样样高级，吃高级穿高级，戴个手表还高级，轮到插队死乡下，也便?毛个凤凰，比点草鸡不及。松色不肯秋，玉色不可柔，玉芳始终小九九：“我总不死心的，就再转不去上海，一世头烂了沉落桥了的？”脚板底老茧铜钱厚，肩胛上头起肉瘤，美英也就近两年，锄头铁耙磨老茧，依着玉芳说法：“侬不种田不种田，好坏哪下秧哪收成，老早还看歇过。换我来，从小到大吃大米，从不晓得大米，伊是稻脱出来个呀。”传个大众笑话，上海知青下乡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田里个秧看见，哪?大一片韭菜啊？“他种人啊，就三分钟热度不赅个，不知亦野啥地方去？”规矩不留神，猢狲屁股坐不牢，王毛大影子不见，相人相入骨，玉芳有埋怨。一把牡丹花折扇，手心开又合，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玉芳吃多头心思：“有种弄弄愁，你叫?有经着的，隔个年把要也轮着，有着你烦。”哪一个发身头上二十几岁的郎君不想美姣娘，哪一个当春的姣姣姐儿不想如意的小郎君，丫头自不智，但见你怨归怨，口气却甜兮兮。
无事此静坐，一日当两日，有搭呒搭悄说话，偶尔贴墙脚起，清爽小风过。十浜汇河十河汇江，一条河浜两头通，从前专门歇网船，后来大集体了，有年筑坝来养鱼，由此再不通航。人停百日生病，水停百日生毒，现在污臭条死河，长浮萍出蛆虫，即使还有鱼钓，也有毒不得食。人走断头路，船走断头浜，一只弯煞不出木船，日长时久当朽，眼见烂塌坍。“嘿。”东头失踪西头现身，一向背围墙，小麻子有心偷袭，拐角里跳将出，吓人不吓的。“贼骨头牵牵少来，晓着是你。”蛇爬无声奸计无影，玉芳耳朵削尖，结果来反伏击，一把纸扇恭候好，出奇不意“嚓啪”打。“哎，我算着轻手轻脚个了，你还顺风耳朵千里眼？”小麻子痴了乖，有趣穷装装，孙悟空脱不开如来佛手心，佩服佩服真佩服。“哎，我就诸葛亮料先机呀，猜你不出的？”料事者先料人，刘玉芳大得意，鼻头一咻高。许下猪头整三千，不如现来尾一根，毛大特地恭敬，街上逃埭买来棒冰，一心个讨好头。“快点快点拿呢，要烊了呢。”长脚去短脚回，一程路头急，算着潮毛巾包严，棒冰原不经烊，毛大催赶紧。“哎，就猜着你去做啥了，肚皮里几条蛔虫几根筋，我不晓着的？”小辫子一甩，玉芳吃惯用惯，棒冰纸头剥脱，随风飞飘飘，多少心安理得。“啊呀倒好，我还戤福。”吃了对门谢隔壁，美英也呒啥好客气，三支棒冰大家各一，白来赚个吃头，一口冰?吮鲜甜。冬求火夏求冰，“咂吧咂吧”猪吃劲头，他对人还缠缠不清，你赤豆多我赤豆少，两下棒冰比照看。“喏喏喏，你个是多不少否？不公平呀，要让我咬一口。”昵昵儿女语，玉芳“嗯哩嗯哩”声，嗲发嗲发劲头，硬是扳牢毛大手，大大贪你一口再满意。
“啊呀，吃棒冰啊，独吃生癌啊？”有吃莫瞒天，戏馆里人觉醒，吃私食张看见，门里有着来起哄。“光自家几个人吃，不请大家吃啊？”道路不平众人铲削，男男女女一拥来，你王毛大不斩斩啥人？两个?胚强盗逻辑，上来摸袋袋搜身，穷庙富方丈，今朝就硬吃大户，不适当出点血，总过不去个门。丈夫须兼济，岂得乐一身，好在毛大大落落人，只当花钱免灾，他还爽爽气气，五角洋钱一摸出。观音斋罗汉，一张整钞票传出去，袋袋里一空来，回头亦不免肉痛，人背后追喊喊：“入不煞你娘个*来来，个啥人赤佬喏，钞票用不落全部个啊，找下来零头要还我啊。”“快点报数，一共要买几支棒冰啊？有着奶油棒冰，不吃白不吃啊？”有吃不吃猪头三，要吃还吃高级，呒人再来管帐你说，自顾个乱枪势。任他风浪起，只是不开船，怡花着眼睛，刘玉芳只管自在，置身个局外人。“那么和调，袋袋里只赅点角子了。”世上若要人情好，赊去物件不取钱，浑身袋袋兜底翻，壹分两分零票挖，毛大要么盘家底。铜钱银子往堆里钻，玉芳有关切，凑着一道帮点点，头碰头额碰额，“喔哟”个拍手笑：“倒呒啥不好，还赅个伍分头的。”隔河看见对门坡，对门坡上好阳荷，刈把阳荷来垫坐，二人唱首团圆歌。坐观垂钓者，徒生羡鱼情，说说重色轻友，他两个一心上晤亲，边上人冷落不自知。我侬两个忒煞情多，眼睛里夹沙，一根棒冰梗梗咬咬，美英呒手筛罗，只觉着多余否？“玉芳，我家去了。”白鼻头考试做陪衬，多少不得意，丫头说告别。“啊，就去啊？不再白相一落？”刮辣爽脆檀香橄榄，玉芳居然不留。左一步来右一步，小娘爱上绸缎铺，公社条大路转南街，丫头走经供销社，门里厢花花绿绿，分外带好看。
以石救天天性毁，以药救人人半死，正街心沉落药店，柜台上人眼看好，丫头尾巴甩甩，亦往店里来。“居师母，你个寄奴女是赅着个，一日好来望你两埭的。”账台上高高坐，望尽天涯路，她银秀个话说。“啊呀，是亦来了否？”笑从双脸生，师母张盼欢喜。寄爹做是药店经理，三岁翻门槛，七岁爬楼梯，生于斯长于斯，无处不熟门径。药集百草之香，习惯闻好闻，丫头进门嗅鼻头，天生甜张嘴呀，柜上柜下一转喊人，直着西药柜台呱啦声：“寄娘，我还来望你一埭个了呀，你倒懂沟头上来了啊？”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毛主席伟大号召，药店来积极响应，三天两头支农，东了西送药下乡。积极采集中药材，满足医疗用药需要，地?虫鸡黄皮，乌龟板板甲鱼壳，顺带便药材收购。“个丫头，大日头还不撑把伞？当心晒到个黑炭婆。”师母乡下一埭，日正中阳正骄，也是一路好晒，不戴顶凉帽头，?层皮难说。“黑么黑了?，反正天天个田里，随哪晒不黑的？”脸晒黑了，心练红了，丫头革命本色。“啊呀，看看个吃苦法。”将谓田中谷自生，时人不识田中苦，寄娘亦要喊罪过。她娇不娇丫头，十指不沾泥了，从小也算小姐呀，到了来学种田，横来倒去不拚着：“你要好好工作做，厂里好，商业上头好，我总阿弥陀佛否？”“有招工也要排队，挨一挨二窒满塞堵堵，它会有轮着我否？”千座菩萨一炉香，丫头尽气馁，根本不动瞎脑筋。“亏着你本色白，一个热天晒黑，一冬寒养下来，原归变雪白。”脂粉再多丑面不加，吃两口冷茶??，潮汗鬓脚头发??，寄娘惯着帮理理。“寄娘，要说还是你顶白，我及点脚趾垠，比出来非洲人。”得箭还箭得弓还弓，个饶舌丫头，专门瞎晤心。
棉毛麻布纱，绫罗绸缎锦，季品成早年风光，南街开爿绸布呢绒店，沉落桥蛮吃着开。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后来公私合营了，消灭剥削阶级，布店并入供销社，季品成也做着社员。作为私方代表，起先上头还看重，委他个部门经理做，虚名不值一钱轻，不管哪说法，算着优待照顾。三两黄金四两福，一劫人生万劫难，不期一轮轮运动，个年亦是三反整风，连轴个开会学习，自我批评检讨。欲论人者先自论，人人挖空心思，自身来安罪名，不是违法就是乱纪，只当思想改造，早过关早轻松。布店里布讲究匹，尺卖个米?，末了来总归零头，季家人多难穿衣，经理权力少花多买，公家揩油也难免。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再譬如药店居先生，他个交情户头，后门开开买两段，布证就好免收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应付运动呀，品成几样归归堆，自定条特权自私，交上去等通过。终身行善事，须防错了一桩，不曾想稀里马虎，就此跌跟斗，上头定性结论下，却坐实贪污盗窃。自律不严何以服众，一旦吃处分，经理头衔丢脱，你平头百姓，普通职工使用。道是无官一身轻，干部罢就罢，反正照样工资，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人还不担责任。难料后来隐患，从此污迹背身，再个新起运动，你阴沟里栽藕臭底子，首当其冲对象。上年批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季品成在所难免，一举揪将出，打成功四类分子。牛可耕马可乘，好吃懒做不如畜牲，批斗游街不说，供销社扫地出门，老虎灶烧水改造。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年纪一大把，舒徐日脚过惯，临老吃煞苦头，季品成一场大病。唇红者主贵，唇白者身寒，唇暗者自卑，唇黑者主危。罪不加有病之身，品成便得装死腔，对外一直称病，大门不敢出出，天日伴家求太平。
猫生一窝狗生一窠，季品成多子多福命，当中坏落一个不算，养养五个子女，两男共三女。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儿孙个个贤，大儿子介弦出息，一早上大学做医生，还讨着个上海老姆，前些年支边去到云南。夫唱妇随夫荣妻贵，大丫头美琴嫁个空军，随着一同上广州，上年一养养个儿子，早两月前写信告诉，说亦会担身基了。罪止一家家属不问，二丫头美琴，小儿子介强，文化大革命起，便受老子牵累，中学毕业呒前途。胸怀朝阳何所惧，敢将青春献人民，响应号召上山下乡，还是托人走门路，十几里外上浦林场，姐弟双双进去做。末丫头美英，品成老姆冷灶熄火，不养不养好几年了，枯泉出水老蚌生珠，亦来意外担着。品成老姆夏溪岗人，家里赅点田亩，吃喝无忧有余钱，不算大人家，却也个大小姐。季家结亲过门，清福?享着几日，盘根得地年年盛，接二连三细佬养，饫奶奶?尿布日脚，介强出世再算停当。当时不觉苦，事后想想苦，人心大概如此，品成老姆常和居师母说着：“些细佬一个个担身基养，个苦头我总吃着有透有透。”细佬不哭奶不胀，所以隔个三四年，再来养美英，清爽日脚不叫过，你总害娘生否？娘和女亲手和嘴亲，丫头从小和娘不热切，品成老姆不说娇娇，反倒药店寄娘宝贝，乖乖心肝头，赛过自家堕下来个肉。掌上明珠宝中宝，季品成肉痛小奴女，一点点年纪就懂孝，人不及灶头高了，就会锅里炒小菜，把老子嗒酒吃。荤菜素油炒，素菜荤油炒，老常大人烧菜她观灶，油盐酱醋默记，到时应用出来人吃惊，不好说她不巧。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美英初中出来，也就插队一条路，就近分派东街生产队，搭家便舍吃住有靠。
屋是基人是本，东街头季家老屋，两开间两进头房子，早些年一家老小嫌轧，子女大来东了西，现在三口人嫌空。“个细*丫头，白脚虎狸猫否？活闪婆的，眼睛一不?见，亦不知死啷块去了，十八九岁个大小姐，一门心思出去野，她算有点懂否？”言不露齿外不露面，你小姐不象小姐，品成老姆习惯性，腾起火头骂。“啊呀，她也难得呀，田里有着空空。”有酒学仙无酒学佛，季品成总阿弥陀佛，客堂藤凳靠坐坐，水烟渤落落。“一日到夜只晓着死外头，?不欢喜?家个话，趁早好寻个人家嫁嫁出去算数，天日门前晃，我还眼障。”典当勿催赎，女子勿催嫁，个娘奴女结仇佬，摆摆一堆活难过。不烧纸钱不算命，不请路头不敬神，早两年破四旧，黄纸锡箔通通归迷信，一连几年个严，清明坟头倍冷清。大开庙门不烧香，事到临头许猪头，品成老姆朝起出门，隔壁花圈店先去望埭，生根老姆嘴嘁嘁：“季师母啊，锡箔是老早不赅个了，要么就拿点黄纸头去吧。”“它个元宝折出来，阴间里收着下否？”卷烟?子么嫌厚，缄屁股草纸么嫌薄，纱布难充薄布，看它两刀黄裱纸，成色差到?差，季品成光跳脚。“要么啥，我去央央阿添看。”两只脚上紧发条，品成老姆再蹩街一埭，西街头小店，她店里个阿巧，后岸林阿添新妇。黄胖道人夜来赶经，阿添请神安祖了，老早做做铜钟道士，功德道场能事，两向避人再问讯：“你家阿公茄佬否？个一阵倒?有见他出街。”“茄佬，原么田里做做。”吃啥饭当啥心，敲啥木鱼念啥经，你个来意不言自明，阿巧巧答复：“阿姆你去好了，昼间家去吃饭，我和我阿公说呀，呒不别样么，他总会过来呀。”羹碗里个鱼头拨拨转，事体就算办成功，老太婆有放心，再是赶闪赶闪，家去尽交差。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蛳螺无路，转转好匍。好汉顾三村，趁着昼心人稀，林阿添大路抄小路，背弄转到季家门，美英前后脚出街。报纸包包起，锡箔黄裱纸，道士做贼心虚，网袋竹篮处处有眼，尚怕人来警惕心，吃不消个批斗。官清书吏瘦，神灵庙祝肥，阿添偶堂灵官庙出身，打醮扶乩啥，四乡里当仁不让。解放后庙改小学，一班道人遣散，他运道不差，竖起吹箫横倒吹笛，县越剧团招去司鼓。上山念弥陀，下山偷模模，不几年亦打发家来，据传原因男女事故，害着只有回乡务农。和尚要钱经要卖，送葬超度拜鬼谷，前些年明打明生计，近几年天罗地网了，借多道士两个胆，外快赚是不赚？“算着担风险，不是你季先生啊，我总不敢的。”一进个季家门，阿添拍胸脯心虚，便十八个大面情，敬烟请茶赶忙，品成夫妻大感激。鬼怪可防人难防，做是偷偷摸摸，一头香案布置，一头街路打探，白日关大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自是阴阳个八卦，念两段退煞经，送两张平安符，道士番简易功课。天圆地方，律令九章，送神过后，大吉大昌。一气化三清，吃杯茶坐停停，道士就说走，品成老姆毫稍点谢意，红钞票绿钞票各一张，卷个小卷塞人袋里。与人消灾么拿人钱财，道士推推也就收下，嘴上个虚头：“季先生亦非别人，我个街上来，一直有照顾透。”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季品成说么：“要个呀，有种啥叫你拿你就拿着，我晓着你现在也难佬。”野鬼不能见家神，阿添后门送走，美英前门归家，她个娘听声骂：“你啊，脚底心里装轮盘个，早晏不出去滑滑脚个话，总痒到死的？”“啊呀，他人来过了啊？”怒伤肝哀伤胃，丫头散心开心，你娘尽发火，她只当呒?事，和老子一嘻。
童养新妇真正苦，朦朦天亮起床铺，纺纱织布半夜多，内外生活都要做，一日到夜呒空坐，婆婆说我偷懒不肯做，经常骂我不算数，还要棒打拧膀扯耳朵。大家礼义教子弟，小家凶恶训儿郎，奴女便当养新妇，照例番好骂：“家里个事体总要晓着帮做做，多少蛮长蛮大个人了？家里吃照吃用照用，就一点不晓着大人替替个？清头脑髓阿会有？”“我戏馆里去看玉芳个呀，还寄娘过头?着?。”细丝做绢嫌我粗，白米做饭嫌我乌，丫头装聋作哑，原归和老子悄说说。“她玉芳过头么少去去，做戏做戏，做着出啥好戏？男佬女佬和和一道，实在象腔？丫头家子总?学着妖妖娆娆，有种道少去搭搭，只好不坏。”台上人人爱，台下遭人厌，老早讲究戏子，娘个馋唾三箩头。无鱼不成席，品成老姆嘴上不空，身上事体不空，急急忙背只篮，河岔湾湾蹩埭，捉鱼老鸦船上去。“爹爹，桉叶糖喏，寄娘把我吃个。”国民党走落了，三座大山推倒了，你娘前脚走，奴女后脚解放，和老子来献宝。“是否？你自家吃着吧。”话不说完糖塞嘴，薄滋味毋致和，薄荷亦凉亦甜，嘴里有着爽。天灾人祸地荒肚空，讲讲三年饿肚子辰光，丫头小学下乡学农，会每人发两块糠饼，多少金贵难得。别人饿煞鬼投胎，拿着要紧吃了，得一食必先以食父母，美英横不拚着，书包里?好，家来孝爹爹吃。资产阶级睡不着觉，无产阶级也睡不着觉，上年品成戴高帽游街，公社押着不许转家，美英一日三顿送吃。窗盘铁刹剌，纸包包偷传，舌甘便为甜，里头几块寸金糖，总寄娘处得来个。奴女是贴心，晓着老子呒啥喜好，落难皇帝不改金口，就吃啥喝啥嘴挑，欢喜点口福。
铜钱作不得食，钞票当不得衣，黄纸作金锡箔当银，元宝锭子一大堆，更加只是骗骗鬼。“你到里厢去折，耳朵前头带听点，万一有个人来，盒子赶紧?出来。”美英规定任务，后埭去折元宝，睡中犹要睁只眼，人家象着做特务，季品成战战兢兢。“避深山爹怕我陷魔掌，从此我充哑人女扮男装。……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只盼着能在人前把话讲，只盼着早日还我女儿装。”金银山灰尘堆，美英心灵手巧，口中尽哼样板戏，她个片刻工夫，真金白银叠罗出。“啊呀，一落落折着?许多了啊？”芳菲园圃看蝶忙，折叠拉翻撑，一双手灵巧程度，品成过来督工看：“它个锡箔要着难，你有着折一半，留一半下届用场呢。”穷么穷到脚底，富么富到头顶，阴间里过日脚，也要精打细算呀，不好一伙把足。账上十串难还，人上十口难盘，布店公私合营，季家老了小了，光靠品成死工资，日脚便是过过难。劝君莫将油炒菜，留与儿孙夜读书，及到介弦念大学，要会卖金卖银，连到铜烛台也折价，人家老底挖空。不有奇祸必有奇穷，个两年斗争对象，季品成工资扣发，每月十五块，保保个生活费。屋里无灯望月出，身上无衣望天热，美华介强美英，身边三个子女，总有着成人了，好盼着帮家了。知青大队林场做，每月六块个补贴，除此一年到头积工分，不管哪多了少，呒没现钞到手么，钱不归身恰似无。家贫邻里富，人多火烟轻，勉强保保个口粮，有心帮家帮不着，弄弄不好相反，还要到家爷娘老皮刮。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好在上头介弦美琴，两个人有良心，每月十块廿块，补贴家里总不少。一个铜钱板板，掰着两个用，品成老姆钥匙难掌，有种吃喝用途，一家人家努力撑。
一敬天二敬地，三敬祖宗和亡人，个日夜黄昏，季家早关门，季寿康夫妻画像供起，供桌摆羹饭。苦恼七月半，办菜不易呀，猪头三牲不全，单尾整鱼恭敬，菜蔬瓜果搭配，豆腐白饭无缺。“今朝运气，算买着条鲢婆头，还搭着点虾。”上市刀口价，落市刀背价，河岔湾网船上去，品成老姆还拾便宜。一分行情一分货，个鱼上岸长远，自然有点洇胆了，开膛剖肚见功夫，吐馋唾杀重盐，反复清水洗。有味者使其出，无味者使其入，入锅分外调料，放姜放蒜放葱，料酒来尽混淆。鬼神可敬不可谄，免落死人上香，一番死人筛酒，蒲团上死人磕头，回头天黑不黑，天井里死人化锭。半爿腌菜瓮头托底，火势不敢弄大，死人铜钱一蓬灰，品成嘴上要念：“爹爹伲娘，你家来点铜钱先用出来看，等隔段日脚，我再会帮你家送呀。”孽钱归孽路，它个烟起屑飞，老人自感伤，美英忙赶紧，东头西头半空，撩撩锡箔灰。假死人之口，果活人之腹，作飨一番功，孝子孝孙自犒劳，品成坐下一笃盅，好饭水慢慢吃。吃鱼要趁新鲜，一双筷三叉两叉，就两面见骨头了，臭鱼烂虾得病冤家，烂肚苦味竟吃不出，老子说表扬：“今朝条鱼，美英你算烧出点本事来了。”“是要学着多烧烧，过两年出嫁，人家去来样不会做，过样不会做，怪就娘老子呀，个奴女哪教法个？”品成老姆常规说法，你奴女绣花，好坏照她娘个样。弯背老公公，胡须翘??，杀杀呒没血，一烧就变红。“爹爹，你个鱼欢喜，一个人尽吃好了啊。”生吃螃蟹活吃虾，丫头不和老子抢，多捞几只枣虾取取壳，也多少不适逸。有酒食先生馔，牙齿缝老酒一?，回芽豆一嗒，神仙日脚过的，趁娘下灶头，丫头抢过酒盅，酒也来偷呷口。
中元月皎来年熟，月大终须少菜羹，浴锅?罢浴，井上衣裳??，丫头做好弄好，天上出得好亮月。明朝要早上工，要紧床上去?，西晒房间不散热，硬着吃牢安下身，你心静自然凉。天上月团么月明亮，地上荷花么趣鸳鸯，一个人只房间，丫头??不着，日间毛大玉芳，转转不念作嗲镜头。豆花棚棚高又高，妹妹生来比花俏，不搽胭脂不抹粉，一路香风飘了飘。个年美英小学毕业，暑假过罢上初一，牡丹初开呈红白，正是暴发身鲜溜溜，人见人爱好。行可为表仪者，智如泉涌人师也，班级新语文老师，师范学堂毕业生，身长脚长运动体魄，看着亦书生白面。花香不及书香，花香犹配书香，老师特别来看中，委你语文课代表做，得意门生第一人。有信任便有忠诚，丫头认真负责，收作业发作业，老师但有交代，百分之百完成，当得好助手。吾乐此不知疲，有届便是作文课，夜黄昏临放学，丫头欣耸欣耸，收齐本子上交。办公室别无旁人，刚日读经柔日读史，诗文先生空坐馆，心腹学生见客气，特地拉开私抽屉，他请吃小桃酥。白手不瞎拿，白口不瞎吃，美英有教导呀，家里大人样样不许，丫头家尤其做规矩。他个师长殷勤，终究不却面子，口之于味有同嗜焉，桃酥入口酥，味道嗒着么，丫头眉眼笑。美酒饮当微醉侯，好花看到半开时，倒叫个先生怜意生，情不自禁起身，“吧嗒”上面香一口。一无心理准备，丫头当时反应，羞脸粉生红，再看个老师，面孔也胀到鲜鲜红，赛过西山日头晒。吃着一缸两甏老陈酒，昏头耷脑跌出门，丫头麻了酥，几分个迷智，几分个暗喜，天花地花浑不清。一尘不染香到骨，面上始终叮记，床上夜失?，不过明朝过来上学，老师别无态度，象着根本无事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