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豪客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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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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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华事散逐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

  落花犹似坠楼人。”

  此为唐人杜牧之《金谷园》诗,惜乎繁华既去风光不再,正为晋人石崇富豪之事,妓者绿珠一死罢休,总为河南洛阳之金谷园。

  由苏州玄妙观前街一路往西,穿桥过巷到处,西城头自也有一金谷园,同样为山水园林闹中取静,实乃姑苏城内又一佳绝所在。这金谷园早个三年前,原为江水帮苏州堂主辛歪头堂口,只是后遭朝廷阴房设计,黑白之道举棋不定之际,辛歪头活遭盗天侯师徒惊吓煞,随之金谷园败落,苏州再无辛家名堂。

  江水帮遭着阴房明剿,各路堂口纷纷隐去地下,苏州城内一时也个群龙无首,如今着不知又为哪位好汉充了老大,人来人去码头是该拜往何处。只是僧死庙还在,辛家人逃开金谷园,随手自有人接管,先时充公,后时又私卖,却为大海商单万申所得。

  那单万申一如昆山鼓楼之秦松,亦为吴中豪商巨贾,仗义疏财交结广大,官面贼面皆有头面,江湖之人不得小觑。更兼商船出海,通交朝鲜日本各国,丝绸瓷器出洋,珍宝海货归国,物以稀贵一本万利,终以富甲之名人前显贵,海外获尊万神爷。

  单万申巨资盘下金谷园,遂又花费金银大加改造,看着假山真水园还为从前之园,只是私宅改作了公馆,专事用以接待海外诸国客商的客馆。所谓买得来,卖得去,中间之人好取利,有着个金谷园客馆留住商人脚,单万申大可一手托各家,处处牟利尔。

  这日金谷园门前人多船杂,下昼时起就看着不少远客到来,湖州码头松江码头,多也大腹便便富商之流。再是近到黄昏上,更见府县衙门官船到来,位尊的,权大的,辖着一处地方的,也是苍蝇叮醒拢堆来,被着主家一一迎入门里去。

  果然不出所料,沧浪伯欢喜公也受邀其中,天擦黑时几船姗姗来迟,灯笼火头照下,那山北国使从李泰佑,果然也个随伴而来。

  “沧浪伯大人到。”

  门头一声喊下,里面自有人忙煞不迭赶将出来,此家地主单万申,遇见你个皇亲国戚,自当竭尽阿谀不已。便是今日东主日本九州萨摩藩使鸟津矢信,也是红光满面殷勤无比,一直学着中国之派拱手作揖,不过也不免倭礼积习难改,礼敬有加直做作为点头哈腰来。

  金谷园重门入里正大厅,中堂即为一匾:有谷堂。

  左联曰:青春无岁书有愁;

  右联曰:金秋有谷枕无忧。

  实也应了这金谷园之名,有谷足可保无饿腹之虞,人生知足常乐,无后顾之忧矣。

  有谷堂里几案排布,为官的,为商的,更有说不上名头者,各色人等济济一堂,都个茶水点心照应着,候待正宴开席。

  金谷园原为江水帮苏州堂口,有谷堂原名为义聚堂,从前江水帮辛歪头得势时,座上之人大多也有受邀到此,堂上白墙光柱大也无奇。今朝到门再是观瞧,分明眼前为之一亮,只见四面长台摆案之上,竟是布置了无数海宝珍玩,几尺高的珊瑚树各彩各姿,筛匾大的玳瑁龟壳老厚老大,更有无数蚌螺贝壳,盛起偌大光鲜的海珠来,鲨齿鲸骨应有尽有,直叫人一时入目眼珠不得拔。

  便是那日玄妙观山北国使打醮,一日之内两遇刺客轰动全城,随后日本九州地萨摩藩使献礼玄妙观,将着两株数尺高的珊瑚树供于三清殿堂,这珊瑚树产于海中弥足珍贵,长大一尺则价贵百倍,如此慷慨豪富令人咋舌。所谓敲得铜锣揽得客,于是萨摩藩鸟津矢信之名一夜传响,落榻所在金谷园但有邀函出,姑苏内外大大小小人头,便得纷至沓来,一观这海外豪客到底是何作为。

  “啊呀,这便主客到场,大家都到厅上入席吧。”

  沧浪伯贵客莅临,在场不论权重的财大的,纷纷都要起身相敬,此间地主单万申单大爷一口喊喝,便是相请大伙齐入后堂就宴。

  “啊呀呀,沧浪伯与着各位大人各位大爷大驾光临,小的鸟津矢信真是脸上不胜荣光三生有幸则个,这便各位相请了,各位相请了。”

  有谷堂后四面厅,今日东主鸟津矢信恭候有时,却是一改那日玄妙观汉装打扮,全然倭衣倭屐倭服饰,头皮刮尽扎倭髻,正为十足倭人扮相,操着半生不熟汉话说,竭尽倭奴腔调姿态。

  “哎,这便是何缘故?却要席地坐来仿照前朝规矩是么?”

  沧浪伯未等与人寒暄呢,就见这四面厅上桌椅全无,却是就地铺下竹榻,榻上设以坐垫,一垫前设一几,几上碗筷菜碟,如此前后不少位置,众人席地而宴。

  “是,大人,这日本国吧,多也仿照唐人规制,无论屋舍街肆,还是衣饰饮食,全然习着中国之古俗的,这吃饭跪坐少用桌椅,也是一般的。”

  倒是李泰佑见惯不奇,从旁一番解说。

  “是啊,它个原本为前朝旧俗,我等早已弃之无用,他个此番再是摆设起来,却是直觉另有一功,全然又显新鲜了的。不过着么,他个总也胡鞑强肖汉,有着面子几分似,里子总也大不似来。”

  沧浪伯话说哈哈,分外将首宋人苏颂《广平宴会》诗吟出,竭尽轻蔑之态:

  “胡中宫室本穹庐,

  暂对皇华辟广除,

  编曲垣墙都草创,

  张旃帷幄类鹑居。”

  “朝仪强效?行列,

  享礼犹存体荐馀,

  玉帛系心真上策,

  方知三表术未疏。”

  李泰佑随之将诗续完,也是分外言说道:

  “欲结金兰,先赠玉帛,这鸟津氏借以宴席系得人心,可也真上策。”

  “嗯,依此说来,这鸟津氏可也真动了心思,一心想媚好我天朝的,若不是泰佑你事先将着他家来历说明了,我还真难断出他个海外小藩大大野心的。”

  眼见席上美酒珍馐,花花色色摆布开了,总也竭尽铺张,厅内一时奇香奇鲜之味,众人便是未及入席,就个不禁醺醺然起来,沧浪伯从来见多识广,鼻头也要大为翕张:

  “哎哟哟,这狗*的,便是弄的什么狗食来,直引得人狗涎垂的?”

  “有请沧浪伯上座。”

  东主一声喊请,沧浪伯尊位当得,座南朝北当中坐,李泰佑随之沾光,也得上首偏位坐。

  “有请各位大人宾客入座。”

  道是狗挨个头排,人挨势头排,便是官上体面的,名大的名小的,一一尊卑依次排座位,众人你请我请空客套,终于各安位置上,客随主便静待接下。

  “啪,啪。”

  但听那鸟津矢信手掌连击两下,侧堂便出几名乐人,有男有女一律倭服饰,一向凭壁盘腿坐下,竟自拨弦吹笛奏起乐来。

  “啪,啪。”

  鸟津矢信再是手掌连拍下,其后更是轰轰拥出一堆艳妆倭妇来,个个大盘髻驼背服,小步趋趋低首哈腰,径直分去客座之侧,满是温顺乐意倒酒陪伺起来。

  “啊,还有这花道道,这便更得趣了。”

  美人偎身香袭不已,沧浪伯不禁大乐开怀。

  “啊,这个可……。”

  便是每客一位倭妇来作陪,李泰佑自然也无漏,但当那女子跪近身侧,好股脂粉之气扑入鼻,少年人不由侧避去。

  “泰佑君,您请用酒。”

  艳妇近到眼边不便看,她却自擎酒壶自满盅,随后双手相托盏,出声与你相敬来。

  “啊?”

  她个出声相招呼,直唤你个名字来,声音自也似曾相熟的,李泰佑一下讶,转头再去将人细瞧下:

  “你?你是阿部,鸟津阿部小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