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荆溪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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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山楚驿四年中,

  一见清明一改容;

  旅恨共风连夜起,

  韶光随酒著人浓。

  延兴门外攀花别,

  采石江头带雨逢;

  无限归心何计是,

  路边戈甲正重重。”

  吟来唐人郑准之《江南清明》诗,这一夕雨水不止,清晨推门放眼看,荆溪不免又是涨水不少。

  荆溪十八湾,其上便有一处龙湾,龙湾之上出龙窑,正为尹家窑。私家小窑十年无变,照旧依坡土窑烟火缭绕,只是窑上草庐翻建为瓦屋,几门几间错落有致,分明小康人家样式。其间便有妇人小童立门看景,远则滔滔河水往来船只,近则鸭鹅散坡东啄西吃,或者一边窑头之上,那父子二人忙碌之情。

  “杏春啊,这一晚山里可是大不安宁啊,半夜里我就看着好一队人马火把入里去,昨天必是出了什么事故的。”

  看看家门抱着孙女哄呵的儿媳,以及蹒跚走步的小孙儿,尹窑匠油然心焦:

  “或许爹爹真是老了的,这太平日子也是过习惯了,真个不想今后再有什么惹事来,这小事还好,若个真是性命攸关大事出,我也只与我这孙儿孙女忧心来。”

  “爹爹,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我看昨夜守住河口的两船,这一早不就离开了么,兴许便是与我们无关的,实在无事来,我们只是过于惊弓之鸟了的。”

  虽个也是心中无底,杏春便是孝心,总要说些安慰。

  昨日扫墓回返,未至家门其后箭哨示警,阴房明岗暗哨一时齐出,夜来又是引来县衙巡检弓兵无数,彻夜搜山出入喧哗,虽则未有上门搅扰,总个路头车马惊道舍,有着叫人一宿无安睡。

  “便是有见人受伤抬出山,却也不知到底因何起的?受伤者为谁,是敌是友来?”

  这窑坡之上好?望,山里几人担架出,将个伤者抬上船,送回县里就医去,父子两人当时历历在目,尹窑匠随之想道:

  “便会送到县里的医馆吧?你丈人县学为官着,跟那医学也就两隔壁,或许就能探知消息来。”

  “是啊,是啊,便是纳音他爹本也说今朝会过来一聚的,到时真还可以向他探问下。”

  话这一说想起正事来,杏春忙道:

  “这便今回所制的壶不知烧得如何,能够成得几把来,便是我那岳丈亲自定型的那几把,不知也成与不成的?”

  “抟泥以作壶,

  柴烟薪火烘;

  佳品岂天生,

  心力与手工。”

  当年从着荆南山谷搬出,龙湾之上堆窑烧陶,为则为自食其力保存,不想无心之插柳,竟着柳成行。杏春便为天生之匠,制陶之余沥泥精作壶,书生老子稍加点拨,饮茶之器尽得书画之气。又蒙县学新任训导冯先生大为推崇,于着县里一经传手,人言俱赞附庸风雅,杏春壶顿成风行,人人求之以为宝。宝不宝,皇帝好,日长时久名声居然传京里,连个皇帝老子也下旨御贡来,天子金口添金价,杏春壶愈加价增十倍,人人不惜重金购得一壶以为幸。物以稀为贵,贵者自敛财,如今上杏春一壶抵得过从前一窑陶,岂不要发家小康来?不过财多无大益,照旧日三餐夜一宿,尹家窑窑照开陶照做,照旧龙湾之上安住家,多少与世无争闲在日。

  不过草门出财终成高门头,做壶做成贡壶的尹家门,自然成了远近达户,你个制壶能手尹杏春,遂成各家闺女艳逐对象,说亲媒婆便是络绎不绝门槛踏破。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之无意间,那宜兴县学训导冯先生,始终对杏春提携之恩,当年两船相撞龙湾间,其女纳音抱琴避雨巧上岸,男女便是初相识。以后随父泛舟游荆溪,不时也到来尹窑上,一来二去自熟络,十三四岁少女心,对个烧陶制壶也好奇,更兼诗文琴画无不精,往往指点起壶匠大在理,两人随之大投契。几年过去杏春声名震,纳音也个待字闺中备嫁女,先有自心愿,后有父母意,既然有愿又有意,索性几好和一好,纳音与杏春,合配成夫妻。

  于是乎巧遇之家成亲家,尹窑匠与着冯训导互称亲家翁,赶紧上草屋翻瓦屋,置下新房迎新人,一年生下个胖儿子,两年又添个乖女儿,两家都是添喜又添丁,其乐融融好日子。一荣俱荣一兴俱兴,道是好事不脱亲家,杏春壶大行其市,必得利润可观,于是他个大舅子冯天柱,便于县城市上开了家茶壶庄。一者卖这宜兴壶,二者贩那阳羡茶,杏春壶自可抬名声,高名声自得好利市,生意兴隆银钱赚。这大舅子一来手脚还算勤,二来脑子生性活,又借着老子学官名头,牵权搭官场的,几家分号开出去,生意竟就做到老京城,如今一说到宜兴杏春记,便是城里数一数二大商号。

  “买田阳羡吾将老,

  从来只为溪山好。

  来往一虚舟,

  聊随物外游。

  有书仍懒著,

  水调歌归去。

  筋力不辞诗,

  要须风雨时。”

  风雨逐急溪,一琴悠然生,有人闲歌《菩萨蛮》,正为东坡先生当年荆溪之寄情,随之一叶扁舟下。

  “阿陶,听声不?便是你舅公来了呀,我们快些去迎他。”

  那倚门抱婴盼望之妇,正为杏春新妇冯纳音,听琴便知老父至,忙个又抱女来又牵儿,不避细雨下得河滩去。

  “纳音啊,你也撑把伞来看。”

  你个父女自有恩,他个夫妻也深情,那边杏春眼见下,忙要举过伞来撑,同着妻儿一起去迎丈人。

  “啊呀呀,便是阿陶啊,你个乖乖也会来迎舅公来了的?”

  老是老来小是小,见面最是隔代亲,那冯先生见面便是呼外孙,手里糖果早备上。

  “这便地柱也随着来了啊?学馆同着放假来?”

  冯家三儿女,弟弟地柱最为少,如今上也有十六上,一门心思勤读书,已然中了秀才的,如今只在县学备考试,只待秋来乡试中举人。

  “是啊,这便难得清明节假,地柱也想着出来散散心,看看他个小外甥来。”

  如今这冯先生,早由训导升做了教谕,成着县学独大来,官大一级大神气,便是便服探亲家,也个端端官步好官样。

  “阿陶啊,你个淘不淘啊,见着小舅舅喜欢不喜欢啊?”

  道是天上老鹰大,地上娘舅大,这地柱当得小舅舅,自然也个疼外甥,一把抱起阿陶骑肩头,将着首儿歌唱:

  “秀才阿舅抱外甥,

  一抱抱到秀才身,

  秀才将着秀才坐,

  秀才将着秀才驮,

  也不知秀才驮着秀才坐,

  也不知秀才坐着秀才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