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荆溪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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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雨之中打伞披蓑而行,这一路泥泞坡滑,如此几个山头攀转过去,前面溪水蜿蜒石径出隐,便是一废弃山庙所在。单单颓败殿舍三两间,一无悬匾,二无题字,是佛是道不知名,住人住鬼难断说。这荒岭弃庙所在,从来野狐气,素来绝人烟,走过路过不带脚步斜过,三人目不斜视走将过去。他们前脚过,后脚便有人从那庙门出,远远尾随一路跟,并非那阴间之鬼卒,却正是阴房之鬼差。

  “哈,这便个鬼跟上来了,我看着他个脸长相,好似就是来时的叉鱼人吧。”

  两脚泥头借着溪水洗洗鞋,杏春转身不经意看,自是他个一眼断定。

  “嗯,这便前面不又一位么?怎个说?这上昼还薅草呢,下昼就改砍柴了的,这雨水茅柴也不嫌湿重的?”

  斗笠蓑衣柴草鬼,不动声色也经过去,不必回头更去看,分明听声两鬼会合了,亦步亦趋照旧远远跟将上来。

  “鬼天鬼地那个鬼连牵哎,

  鬼南鬼北都是鬼东西呀,

  鬼头鬼脑加副鬼肚肠哟,

  鬼手鬼脚实足鬼祟个样。”

  山道之中猛起一声引吭歌,自是那窑家小子唱起来山调调,一调调到半天高,调得大鬼小鬼齐入调。这缓缓急急唱唱歌,时辰也就不觉过,三人赶路始终鬼尾随,终于大山开阔溪流壮,前面遥遥可见人家所在,回家之路也就在望了。

  “看喏,前面上坟的两人,总不见得也是鬼吧?”

  往往河边人家路头坟,这一路山湾起坟头,坟头之上多也新烧纸,活人逢节拜死人,大大有劲头,杏春老远眼尖着。

  “喔,便是个老婆婆带着个孙儿上坟喏,这一老一少就无个青壮陪同来?看着一身破旧衣着,总也穷困人家的。”

  婆婆老似几十岁,孙儿少似十几岁,打把破伞烧纸灰,便是边念叨边哀恸样式,尹婶婶总也大心善,阿弥陀佛又要念个经,只是不便直接过去给人施舍些钱物来,惹起好事不成反给人添罪。

  “休要瞧错了,你看那婆婆裙下那双鞋,可是有些妇人样的,只恐怕大来可以当船开的。再看他个身形样式,可是弱不禁风婆婆样?倒似半是装来半是假,他个恐怕不是婆婆,却是位公公的。”

  火眼金睛一扫下,尹窑匠便是扫眼毒,你个哭哭哀哀一老婆子,已然破绽百出来。

  “啊,是啊,看着个大脚骨头身架,是象个男人来。”

  悄声话说走经过,尹婶婶分外留意下,你个扮做婆婆样,分明男子气。

  “哎,那小孩也不象小孩呢,看着却象有些年纪了的,只是他个身形短小缘故,便错觉还个孩子来。”

  前面那两个路头鬼,便是遇见也不拿正眼看,一味避开不对面,而这两个坟头鬼却大异常,你们这边走经过,他们直着拿眼将人瞄。尤其那个看似少年人,眼光之中分明老辣气,且有一种说不出的什么唬人气,竟是两眼如刀直是抠人般。似曾相识之眼神,从前哪里曾见识,能够叫人不寒而栗生怕的?便是几十步走远去,杏春一下开悟大恍然,这便叫做杀气,十年前山谷岗上阴房乌衣来袭,鲁大斧鲁爷大斧抡起,一式这般咄咄杀人之气。

  “这两个鬼什么来头?怎看着就个大不一般呢?不会他个阴房又有什么阴谋吧?搞个什么事故出的,我们这可要多加小心些,千万……。”

  话说直叫人心悬,尹窑匠一声千万出口,却也千万不下去了,毕竟普通好日子,万不想横遭击碎。

  “南北山头多墓田,

  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

  泪血染成红杜鹃。”

  宋人高翥之诗正也即景,火烧烟纸飞,一股焦枯气,便是转过山弯人影失,那味还个追着鼻孔钻。

  眼见三人绕弯走了去,坟头二鬼却是依然不起身,照旧烧烧纸起起烟,装腔作势哭坟抹眼泪,活人不忘死人情。

  前面三人过去,后面尾随二鬼跟至,一个笠帽蓑衣,一个蓑衣笠帽,总之横竖不似捉鱼砍柴山里人,一心上要追赶前,竟大不留意路头两个坟边人。

  “东南风起削竹梢,

  后生寡妇顶苦恼,

  日间头生活无人帮,

  夜间头?在床上怕狗咬。”

  那两人还未走近到,但听那坟头婆婆就是一声号,拍手拍脚哭丧腔,居然就唱起寡妇上坟调:

  “正月不好红灯张,

  春二三月不好游春场,

  六月里不好乘风凉,

  十二月里不好晒太阳。”

  哭不破天来抹不下泪,那婆婆直是一番干嚎,猝不及防两个路头人,一时哭声大吸引,竟着不由将着快步放缓来。

  一个婆婆巾帕半遮脸,一个少年破伞半盖头,两个人随哭随唱便是立起身,但听那婆婆又个一气吊嗓唱:

  “话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雄狗猪公走过也会惹话说,

  三十年寡妇碧波清,

  泥船摇过却个一时浑。”

  便是个老寡妇哭坟,嘴里尽出村俚瞎乱话,雄狗猪公说来直也太滑稽,那路头二人耳朵钻钻是,不禁“噗哧”声个失笑来。

  他们这一笑便松懈,心不持戒,身不设防,手中可作械斗之具都怠慢,一时之机不可失,猛得少年将伞一平举,大喝一声起:

  “叛徒,纳命来。”

  伞对人,声喝鬼,少年眼疾手快伞骨收,便是机关触发砰个声,伞顶暗孔弩箭出,忽个飞去无处闪,只见那矮壮之人正对头,利箭插腮贯通过,他个“啊呀”身倒去。

  “啊,怎的?”

  刹时变故不反应,轮着那坏面后生干傻眼,才个孤子寡妇寒心酸鼻,转眼夺命罗刹横眉立目,手中渔叉慌得不知如何举。

  你个怎的才出口,那婆婆手中竹杖已击至,腰下横扫大痛彻,便是腰骨几乎砸碎了,它个如何是竹杖,分明为塑形的铁器来,这便又是“啊呀”栽身倒。

  “史三少,胡师傅,我们便奉江水帮新任孔帮主所遣,特来翦除叛徒清理门户。”

  乔装易形预伏于此,待人无备一击得手,大功告成方露真面目,那婆婆全然换作了男人腔,一派江湖老气:

  “史三少,胡师傅,你们这三年来可也有着好躲啊,竟叫我个盗天侯上天入地遍访不到的。好在工夫不负有心人,今朝我便与着我个徒儿九猴子得偿所愿,终于可以取了你两个狗贼的性命来,便是秦松老爷天骄少爷在天有灵啊,他个史大帮主还有史大少,也个泉下有知啊。”

  道是陌陌然撞歧途,实则冤家窄路逢,那受伤倒地二人非是别人,矮壮长者自是人称阴阳剑的胡思功胡师傅,而那坏脸后生正是江湖赫赫江水帮老帮主四手龙王史达宽之第三子,史三少史伯君是也。而这两位寻仇老少,也非你个陌生之人,那个扮做婆婆却为公公的老者,正为九天独揽侯,天下第一名盗的盗天侯。这看似少年却也不甚年少的少者,正为他个关门弟子九猴子,从前昆山城鼓楼秦家的家养戏子,秦家十二郎中排行第九的秦九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