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与悲情,眼泪共笑声,一出能剧演出,更接一出间隙狂言。讲是两位地方大名,同着去游庙会,路上遇着个乡间人,便个大老爷作为威来,强迫人家帮着提刀走。一把刀提上不是提下不是,两位大名只为戏耍人,这乡间人一则怕,二则便被激怒,反来举起刀相威胁。
人多欺软怕硬,一把大刀杀向头,才刚还趾高气扬的老爷,顿时唬成个灰孙子,又是客套又是作揖的。那乡间人兀个胆大,便是索性恶整来,迫着两人剥了衣服又装鸡,摇摇摆摆充起不倒翁。
“在京里,
在京里,
正是时行的不倒翁。
看见了大老爷,
只要看见了大老爷,
阿唷嗨,
理会么,
理会么,
骨碌的打个滚。”
衣着光鲜有尊严,兜裆布一块赛鸡狗,两位大名又是摆来又是唱,只惹的观众轰声笑,却不知此种此下犯上戏,几位藩主大名观来如何想。
拿了刀卷了衣,乡间人溜之大吉,只留两位大名大爷赤身道路上,这狂言短戏很快完了,随后更有报幕出:
“奉鸟长内大人命,演出《杨贵妃》,优待中国的王者英雄李公子。”
话说完毕四下皆赞,几家藩主大名俱以敬酒示意,众星捧月荣光无比,李泰佑少年得意,难免不生几分飘飘然。
“承欢侍宴无闲暇,
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
三千宠爱在一身。”
白乐天《长恨歌》诗吟下,贵妃玉环华服出场,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正为神男女狂鬼五能之女能。
且舞且说且怨且恨,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正是说尽唐明皇杨贵妃故事。
“骊宫高处入青云,
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
尽日君王看不足。”
正得出浴又醉酒,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乱顿起刀兵,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此情此景闻听下,那四公不由触景生情,慨然叹道:
“贵为娘娘王妃又如何?万幸生于帝王家,大旗一改性命轻,真个不如平常小户还安宁,衣暖食饱四肢勤。”
他个心中戚戚,前面泰佑与着阿部入戏,早也个长吁短叹。
“翠华摇摇行复止,
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
宛转蛾眉马前死。”
眼见军队哗变,杨贵妃不免身死,阿部小姐随即与之叹:
“哎,如此个国色天香,竟然就遭兵乱死,那唐明皇就大忍心的。”
“花钿委地无人收,
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
回看血泪相和流。”
台上皇帝委曲求全作派,权位得失云泥之别,李泰佑心中然:
“唐太宗有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王当来不好,便是再怎个真龙天子,一旦事体出,就连个底下妃子的命,想保也是保不成的。”
阿部小姐尚未对答,后面四公便有赞说:
“泰佑说的是,这为王为帝者虽则天命,你个倒行逆施的话,终也难免国破家亡下场。便是中国本朝那位废帝,虽说已是夺了兄位篡了权,终不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到底让他个叔父抢了皇帝做,自家落得个生死不知,说来也是实在可叹则个。”
“是啊,正如当年房先生所教的,万幸生于帝王家,大旗一改性命轻,无论是当朝还是前朝,生于帝王家总也大幸不幸的。”
“天旋日转回龙驭,
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
不见玉颜空死处。”
台上人来马走,你个说古论今无兴趣,阿部小姐只管替古人生悲:
“敌寇来犯不说杀敌,却要硬将个女人先替罪来,真个是实在无有道理的呢。”
“归来池苑皆依旧,
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
对此如何不泪垂。”
台上继续唱,李泰佑总也丈夫气概,不免大是大非论:
“那杨贵妃说来总也有误君王,误君即误国,误国则误民,误国误民之人一死谢罪,原也是应当的吧。”
“鸳鸯瓦冷霜华重,
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
魂魄不曾来入梦。”
孤苦伶仃唐明皇,到底可恶之男人,阿部小姐反意见:
“说到误国误民,总也以他个皇帝为主吧,他个把杨贵妃杀了,自家偏还不死?照我说啊,倒是他个皇帝最先应该以死谢罪的呢。”
迥然相左意见,男人深思,女人短见,未等泰佑驳呢,身后四公却个插话:
“是,我看阿部小姐说的是,男人荣辱,却要定女人生死,偏着自己却还不肯死,总也不是大丈夫所为,实在无有道理讲的。”
“临邛道士鸿都客,
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展转思,
遂教方士殷勤觅。”
死则死了,回头又要挂念,求神求道的求寻贵妃之亡灵,唐明皇做事实也乖张,四公看下就无好气:
“男人事便为男人事,如何但有挫败就要牵涉女人身上?一如妲己之于商纣,西施之于吴王夫差,狐媚之惑惑之为谁?若个君王英明,即便真有狐媚,也自当媚之不得。若个君王昏庸,自是甘于媚惑,哪有偏偏不论他的迷惑之过,单将罪责加于女人天然之媚道理的?”
一番话论大为新颖,周围几人不禁都要侧耳恭听,那阿部小姐听来虽是一知半解,不免也要大点其头,深以为然,只听四公又个嘱咐:
“泰佑啊,你总也牢记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必得有担当,休要将自身之误牵罪他人,国家大事如此,私家恩怨如此,这男人若个待不好自家女人来,便是男人枉做的。”
四公话说大叹,叹天叹地叹切身,那台上能剧继续演:
“排空驭气奔如电,
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这寻道访仙觅贵妃之灵,居然就此直寻到了日本岛:
“楼阁玲珑五云起,
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
雪肤花貌参差是。”
“这杨贵妃先为王子之妻,后又为皇帝相夺为妻,父子君王共爱一身的,虽说三千宠爱集一身,实也全然身不由己。”
那阿部小姐更感叹,随后又说道:
“这三千宠爱身不由己,一朝身死自也身不由己,说来总也人世茫茫一场空,我个倒想知道她的,她个心头究竟有无爱着谁来?”
她个一说几人思,李泰佑迟疑不语,那四公更是心中长结,遥向故土暗祷,便听那伶人更是清唱,正为白乐天《长恨歌》结尾诗句:
“七月七日长生殿,
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