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秀才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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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师即为父,乌小官一朝获取功名,从此上便个得意门生,授业恩师自然视若亲子,随传随到随便随意。况且这几年一过,董先生愈发老境,时常教书力不从心,你个秀才弟子虽则已是回家自修,总也不时召回学馆,代替老师教导晚辈弟子则个。

  “喔哟哟,便是今朝天气又是大热,董先生还是回家养歇两天为好,我让山大套了车,赶紧送他回家便是。”

  先生之务学生代劳,这些时也成了惯例,居先生听说下,忙着回去药店吩咐下。

  “要是董先生真个罢了教馆,吴大爷能够让你接任上,倒也不是一桩坏事,这董先生总也上了年纪的。”

  明眼之人心中有意,也非乌老官空口就可瞎说,你家乌秀才堪称典范了的。

  “爹,你便真个不愿我上去参加乡试么?”

  这一心不可二用,更上一层楼须得更下一番苦功,明年上便是大比之期,乌小官便得日日刻苦卷不离手。

  “这人啊,一山望着一山高,到得那山没柴烧,你便再考中个状元又如何?做得个官来未必活得个好。象着现在般我们开开茶馆店,你再教馆先生当当,过两年娶下妻生下子,安安生生日子便是有得好过来。”

  寻常人家寻常活,老实人说老实言,慈父未必强求儿显贵。

  “有得好过不求好,这人活来未必浅见了。”

  一代人一代活,父子之间必然歧见,乌秀才话说不耐烦,随着西临便投学馆去。

  “日是阳来夜是阴,

  世间黑白理不清;

  草木鸟虫有常纲,

  投胎做人苦无尽。”

  这街头走去一程,那西临小儿空口白闲,一首歌谣随哼唱起,便是师教于徒,徒又教于徒,当年房先生教于乌小官,乌小官成为乌秀才又教于弟子的歌子,烂熟于心随引而歌:

  “平常小户还安宁,

  衣暖食饱四肢勤;

  万幸生于帝王家,

  大旗一改性命轻。”

  歌子哼来字字切切,乌小官不由心中为之一震,平常小户还安宁,衣暖食饱四肢勤,不也就是才刚自家老子口口声声话语么?

  一条弯弄转去学馆,那头一辆马车已经候着了,从前个药店小伙计,如今已是家中老人,山大执鞭守在门。

  “鼎金啊,你这家可要给我看好了,我便家去歇个两天便回,这学也不必看得太紧了,天热暑昏的,小孩子学来也没个好脑子,夜来早些放了去,你也落得轻省。”

  书生酸运穷命,教得学生赚得馆金,学是一日不可不开的,董先生临行之前,一番好交代:

  “便是那笼中的雀儿,我也懒得就带走了,你与我喂食喂水也休忘了,空闲的话多洗上几回笼子,还仔细隔壁的野猫子给叼将了去。”

  “是,董先生你好走,便是家里多歇个几日也无妨,我自会帮你将学里看得好好的。”

  马车笃笃而去,乌秀才礼送出门,背后一躬深远。

  “教下功课背功课,背下功课默写字,这念书学问无有巧,要得记来要得背。”

  寡者因人施教,众者千篇一律,如今学馆学生人头多不少,先生也难有好教,总个巧者多点拨,拙者多督促,乌先生一番布置,回去廊上自书自读。

  屋内书声朗朗,屋外日?烘烘,道是心静自然凉,乌先生硬凳端坐,圣贤之书读来聚精会神。廊下翻书无息,廊上扑翅有声,便是那笼中豢养只八哥鸟,百无聊赖啄羽自洁,惹起竹笼一阵动荡。这八哥鸟养来专为教以学舌,必得野地鸟窝之中出壳即个雏取,家去一啄一饮人手喂育,待得出羽丰翼,便可修舌调以人言。话是近朱赤近墨黑,这一家鸟自也习得一家性,恶人养下必出恶言,善人养下必出善语,屠户养下多出杀猪惨叫,伶人养下多出丝竹曲调,便个学馆八哥养来,多会人之初性本善一类三字经。可惜如今这笼中之鸟,终究还是只雏鸟,未得开舌学得巧言,一味贪吃贪喝罢了,乌先生对鸟生情,不觉口占妙句:

  “老鸦身黑,

  死鱼眼白,

  不分青红,

  信口雌黄。”

  这四句五颜色,直将此雀之形态习性详尽,乌秀才自感秀才之才,不免沾沾自喜。

  他这自鸣得意目空一切,廊头鸟笼有何事故自当忽视,反倒窗内一班学生,读书无心相野眼,有得发觉及时,齐着急喊出:

  “蛇,蛇,乌先生,梁上有条蛇。”

  “啊。”

  乌先生忙个仰头来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更有蛇候,这蛇自是嗜好盘雀,只见那灰尘廊梁之上,果有一条银身大蛇绕身探头,口中忽忽红信,对那雀笼眈眈蛇视:

  “哎,我说这鸟怎就闹不宁来?”

  “乌先生,快些撑下笼子,那蛇就要咬了。”

  那鸟笼为着避开日晒,自是撑得老高,便要竹叉叉取,鸟羽乱飞人见急,一帮小儿纷纷出言。

  “哎,便个竹叉放去哪里了?”

  道是书生手无抓鸡之力,你个乌先生急忙慌起来,连个竹叉一时无寻处。

  “快,快,随便找个长东西打。”

  众小儿一轰而起四散,找竹竿的找竹竿,寻笤帚的寻笤帚。

  你个兵荒马乱之际,谁也不曾留意他个先生暗掏私囊,神鬼不觉手中一子丢入口中,腹鼓肚缩丹田运气,暗使一式檀郎唾,无影更无息,或有一缕劲风带过,那梁上之蛇兀个一击垂头,竟从空中瘫身而下,坠地“叭嗒”有声。

  “哎,这蛇怎个自家落下来了呢?”

  西临举根竹叉,默冲握把笤帚,抢在头里冲将过来,见蛇见蝎,不打作孽,几小儿口中呀呀乱叫:

  “快打蛇,打,打,打死它。”

  “哎,平白无故休要伤害性命,这蛇却是家蛇,并没有毒的,家里还帮吃老鼠呢,我们放它野里去便好。”

  家中引得盘囤蛇,不招老鼠不招灾,这家蛇露头总个兆吉,乌先生好生之德,手去一捏那蛇七寸,便出得院门寻草窠。

  “哎,这无缘无故来,那蛇怎就会落下来了呢?”

  乌先生手疾嘴快,背身作为无人可判,有两个小儿眼见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击便中,中而不伤,自是檀郎功成,眼见那蛇着土便活,一径投去草中,乌先生回身笑嘻嘻:

  “喔,这既救下八哥鸟来,又未伤着蛇性命,大家都有功劳的,先生便一人赏你们几粒炒黄豆吃。”

  “哦,哦,有炒黄豆吃喽。”

  先生怀中一布囊,囊中暗藏私货,便是他豆腐人家独不缺的黄豆子,众小儿争相伸手讨要,却不知这香嘴吃食亦是伤人暗器,若个谁人运气奇好,回头还能在个廊下地头白捡上一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