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睡梦中被一只黑的高跟鞋踹下楼梯的时候,约翰终于意识到他近半年以来一直在受到别人的虐待。
安眠药的药效随着疼痛瞬间就消失了,约翰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然而他看见的不是修墨那个小阁楼的天板,也不是衣柜的狭小空间。他的双手依然被绑着,不过此时他正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家伙——他不能被够称之为人类,因为他长了一双比他本人身体都要大的一双翅膀。看起来比万圣节见到的小天使的道具要自然的多了,不过他头上没有光环,因此作为天使的身份还有待确定,暂且能够形容他的——约翰这么想,只有鸟人。
鸟人除去他雪白的长发和翅膀,穿得一身的漆黑。他戴了一顶NorthFace的帽子,Adidas的露指手套,当然还有鳄鱼纹的小马甲,上面的颜黑的发亮以及作为一套毫不逊的紧身裤。一直到他脚上的老人头靴子,都是名牌。约翰还敢打赌,他嘴巴里如果嚼的不是烟草,一定是Trident的口糖。
鸟人开口纠正他:“错了,我吃的是绿箭。叶叶说支持国产。”
他刚一张开嘴,约翰便认出他来了。他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在地上打滚,然后终于叫了出来:
“噢——哦——啊——是——是你——六年前,我的记可是很好的,六年前被我抓起来的那个鸟人吧。”
“你竟然有胆子称呼神族为鸟人,你这个肮脏下贱的人类!”然后那只黑的高跟鞋又残忍的往他的脸上踩去。
约翰早就习惯了被人这样粗鲁的对待,他歪着嘴巴贴在地板上,露出一小截舌头,还在喋喋不休的说:“先不说你那双翅膀,试问有哪个正常的男人会穿高跟鞋踩人的。”他把头扭过去,高跟鞋已经明显的把他脸上的脂肪都挤到他的鼻子那里,造成他不但呼吸困难,还看不到东西。“你是个变态,变态……啊啊啊!”
枫随口把口糖吐在地上,造成一只脚踩着约翰的头,另一只脚踩在地上的优势者的姿态,而约翰则是那可怜的狮子。“看来你不仅种族歧视你还别歧视,怎么,当初你穿着你老婆的红礼服和高跟鞋的时候你有反复告诉自己你是个大变态么?”
约翰不说话了,但他实在不知道这么年代久远的事情对方是如何得知的。
他听话了点,枫也终于拿开了他的高跟鞋,尽管如此,却已经挽救不了鞋跟在他脸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伤口。约翰像一只明虾一样窝起来独自一个人小声叫着疼,他发现只要他安静一点就不会遭殃——这和某人的风格倒是很像。
于是他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新鲜的地方——
这是一个漆黑的地窖,四处没有灯光,只有从入口处透进来的一点点刺眼的白。他能听见这个空荡荡的地方潮湿而阴冷的感觉,在冬天里,冻结的空气犹如晨雾一般盘旋在天板,一瞬间好似若隐若现的死者。几个盔甲的轮廓依稀可以在暗处看见,它们零散的堆在角落里,大部分都生锈了吧,只有一部分可以反射出零星的光芒。此外他还能看到一只极小的书架,黑木做得架子用红的油漆勾出细致的边,架子上有一只同样的大肚子瓶,不过曾经长在那里的恐怕早烂在里面了。书架上面只有大约一百本书。其中最厚的应该是圣经,只不过圣经的名字写反了,还被画上了涂鸦。
在他脚边的则是一个冷却的火堆,烧了可能有好几个年代了,除了这口大锅和小石子,连灰也找不着了。接着他还意识到,他的双脚正卡着什么生硬的东西——那不可能是木头,他把头扭过去仔细一瞧,然后吓得立刻把身子移开——那是一根人骨头,按照粗度和长度,应该是某人的大腿骨。
他终于发现这个地窖是个死牢,墙上挂着皮鞭和手铐,及各种各样样多端的刑具。沾满黑斑迹的十字架令人毛骨悚然的站成一排,还有写满脏话的耶稣神像,圣母玛利亚怀抱着没有头的婴孩,她的身体都是污水,年代久远的已经看不出衣裳的轮廓。
除去这些之外,他当然还闻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弥漫着一股腐烂、下水沟一般恶心的气味。那是从这层地板开始往上散发的,于是他吃力的扳过身子,把脸朝上。
上帝并不放过他。约翰的脸刹那变得又红又白,这比他亲自接受酷刑还来的可怕。那面墙的最高处有一面比人还要高三倍的大镜子,整个地窖里只有这样东西完好无缺,镜子的金镶边已经褪掉了颜,只剩下两三颗巨大的宝石和十几颗珍珠,令他深思这些竟然没有被夺走。不过他可没有心思想这些了,因为他看到了,那巨大的镜面上倒影着对面的十三个十字架,每个十字架上挂着一个浑身鲜血的死者,他们不断地在流血,仿佛十几年来一直都活在不曾间断痛苦之中,他们身体里的液体顺着十字架上的纹路涌向他。那些人无一不是身穿华服满脸肥油的富人,或者是头戴白布的三K党的走狗,他甚至发现哲斐逊·戴维斯在最后一个十字架上,被一群黑人拿着刑具折磨的死去活来。他身体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地方,四处都是空洞,就像当初他听人们曾经说过的:“把哲斐逊吊死在一棵酸苹果树上。”很明显最后他不仅被逼死,而且死后的生活也遭受不幸。
枫并没有出现在这面镜子里,他正悠闲地坐在一张废弃的箱子上,随手拿起一条皮鞭并且做出一副好像要鞭挞他的样子。
“不小心一点的话会被镜子里的人勾掉灵魂的哦。”他动了动自己的翅膀,朝约翰露出整齐的牙齿。“凡是被这面镜子倒影过的人死后都会被他们带回这里接受折磨,你知道国的历史。那段肮脏的岁月啊,枉死的人滞留在他们死去的地方向伤害他们的人复仇。”
“南北战争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
“谁知道呢,你的祖先,你的家族是不是曾经也对他们做过坏事呢?我敢打赌说如果你是打南边来的话就死定了。不过他们仇恨每一个白肤的人,你们曾经说的,种族歧视不是么?”
如果不是他发现自己正和一个天使在一起,他一定会尖叫着蹿出这个鬼地方。
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双眼着了魔一样的看着这面镜子。
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依然被绑着,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十岁大的孩,她的身体又瘦又小,皮肤黑的如同巧克力一样。一双乖巧的大眼睛和长长的卷发自然地用白的绸带挽起,她虽然黑,但身穿纯白的教服,白的蕾丝裙刚好到脚跟,却沾满了鲜血和污迹。她举着一只蜡烛,无辜的对约翰伸出一只残缺不全的小手。
约翰对他所看到的恐惧极了,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将手伸给那个黑人孩。蜡烛的光亮正降临他的脸庞,他恐惧的闭上双眼胡乱挣扎起来。
“别恐慌,是我。”我举着三叉烛走下年代久远的阶梯来,修墨跟着我,走在最后面的则是银羽。楼梯太旧了,以至于我们每走下来一步都要发出吱嘎吱嘎的抗议。约翰死死的盯着在这个地下室的四个人,还没有从恐惧中缓过神来,他转过头,才发现镜子里的影象已经消失了。他仔细的看向我,最后眼睛落在我带来的蜡烛上。
我做了小小的一点解释:“这里是圣·约翰教堂的密室,六十年代末曾是欧洲通缉犯练习黑弥撒的地方,七十年代被遗弃,成为了地下铁道的一站,到了八十年代则变成了三K党的犯罪会面室。我的总理,这是国的历史遗迹呢。”尽管我的样子变了,可是约翰仍旧可以分辨出我的声音,尤其是当我歪了歪脑袋对他展露微笑的时候,他大声叫道:“这里的人都是变态!”
这已经是他今天所说的第三次变态了。
这回踹他的人是银羽,不过他没有穿高跟鞋就是了。
我走到他的前面,身高只是他躺下来的一倍。但镜子里面并没有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影象,除了约翰。不过这时候他努力不去看那面镜子,我想可能他刚刚一瞥又看到了镜子里面的东西了。“那面镜子是地狱之境。当年三K党把它带来让受苦者亲眼见证他们的死亡,死掉的人附在了镜子里不愿意离开,于是仇人死掉当天,他们在半路上劫走了死神的灵魂,并把他们带回这个地方日折磨。从此以后只要他们看见三K党或者三K党的后人都会再一次袭击死神的猎物。多年来死神和神族对此置之不理,导致来这个教堂的人越来越少,于是教堂就荒废掉了。很遗憾我的先生,你的祖先刚刚好是三K党的一员呢。我恐怕你的死期便是来到这面镜子里。”
“你必须砸掉它。”约翰用他一贯命令的口吻说道。
“为什么?”
“我不会让无辜的子民莫名其妙的下地狱。”
“说得好冠冕堂皇。”这次接口的是枫,他看了看我,又闭上嘴巴沉默起来。我对约翰说:“很遗憾不过我不能帮你,现在打碎它你死的只会更快,他们永远可以附在另一样东西上,除非你能带来福音使他们超生。但我说这和水中捞月一样,不,没准他们的后人可以帮点忙呢?”
“叶叶你就不要和他多废话了,这面镜子是被西亚路易所承认也否认的,连神族都懒得去理它。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快点离开研究院的视线。”他转向银羽:“华盛顿那边并没有连接,用召唤器的电路数据系统应该很快就能到达,银羽你现在就去伊智集那里设置传送阵,我要把他们一起送到华盛顿去。”
银羽没有立即行动,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摇头说:“这样可不行,哥你过去我来传送吧。”
枫则是绷起了脸,这个动作使我想起来每次他生气的时候羽毛就会变得又硬又刺。他的翅膀还没有变形,但是已经有了一点点僵硬。“研究院不知道从谁那里得到了魔法振动器,启动阵法的话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的,除非你自认为比我的神级要高可以抵御这些人,否则不要留下来碍事。”
银羽没有再做什么抵抗,他温顺的把手放在插座上,并回头对我说:“等会儿……”
枫插口进来,仿佛是要阻止银羽说些什么似的:“没有等会儿,等会儿我会启动传输阵送你们两个离开,我会留下来把教堂和研究院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别,你千万不要留他下来。”银羽连忙说:“因为你以后永远见不到他了!”
这下子枫的羽毛真的全部变硬了,他直接开启了魔法阵:“不要说些有的没的,乘现在快点过去做接应。现在!”
银羽一下子被魔法阵推进了插座里,当他几乎完全消失在光芒里的时候,我听到他隐约的声音说:“他答应了上神这次回去被囚一千年——”
这样的结果已经在我的意料之中,尽管还是第一次听到,却不足以让我惊讶了。于是我小声的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是终于轻松了一般说道:“我知道,这样最好。”
“你说什么?”
我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并用手轻轻地擦了擦枫的额头,闭上眼睛的吻了吻他的脸:“把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你就不必再痛苦了。”
之后枫虚弱的留给我一个笑容,弯下腰开始用炭在地上画魔法阵。直到他背对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头发居然真的那么白,长长的,到了腰下。而且暗淡无光,与其说是原来璀璨的银白,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某个角落里的蜘蛛丝。与他的翅膀搭配起来,像是一个憔悴的老者的背影,它的羽毛失去了光泽,一点一点,不容于阳光下。
总之,每一次见到他都觉得他的脸一天比一天更差。他的眼睛变得冷淡,笑容也少了很多。我想起好几年前刚刚遇上他的样子,他飞扬的眼角和轻快的笑容随着狂风早高速公路上飞腾,当年的画面我一直铭记。而现在,我只能在银羽的身上微微看到他当年的模样,于是我知道那个面容明丽的男人已经不复存在。
枫站在正中间,开始吟唱咒语。他脚下的魔法阵写满了西亚路易的文字,以他为中心的是散开的白的光芒,如同萤火虫一样缓缓的升起并且向魔法阵的边缘散去。
他漫步走出魔法阵,一边邀了我进去。
楼上的教堂传来木门被撞击的沉重的声音,我的视线被包围,越来越模糊了。
然后我在光芒消失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银发,像是温柔的歌声一样落在我的身上。枫拿着剪子,他的头发却只有耳根那么短,他站在我的正对面,一如既往的笑起来,我听到他欢快的声音说:“无论被囚多久,我都不希望忘掉你,所以我把我的记忆都给你。一千年以后不管见不见得到面,只要你还在,我就一定会记得。”
我正要说什么,想了想,又没有再说出口。
我想,枫会明白的。
魔法阵消失了,只剩下一室璀璨的梦境。
首都,华盛顿——
事实并不如普通市民想的那样,当约翰失踪以后,白宫着实慌乱了好一阵子,接着发生事故的就是研究院,天晓得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总之等报纸头条出现的时候,人们只看到一片惨白的大楼,屋顶门前都是灰尘,并且迅速的腐蚀了它所沾到的一切。但并没有人在约翰屁股后面立刻走马上任——虽然这可能是一种常见的习俗。直至三个月前参议院才遣来一名替补,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个替补虽然是个优秀的人,却没有任何学位,纯粹是依靠她的丈夫爬上这个位置,这种丑闻不由得又会让人联想起在约翰之前的那一任总理——他们的手段极其相似。然而现在就否认她的能力还尚早,否则现在的研究院可能已经像被废弃的仓库一样迅速发霉而烂掉了。
当天,研究院重建的第四个星期,中央控制室是一如既往的万籁俱静。还是清晨,少爷正靠在一张旋转椅上,窗子半开着,屋子里充斥着研究院几十年来都被隔绝于外的氧气,偶尔留下飞鸟破碎的影子。说实在的,他想,他和那群人居然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好些年,这真是奇迹。他双手交叉在脑后悠闲的望着天,研究院建得很高,所以他能够轻易地眺望外面很远的风景。那遥远的风从城市的高处吹来,闻起来有点故乡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他知道现在他的心情很好,尤其是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
这时候身边有个年轻的声音问他:“少爷,有水彩笔么?”
他轻轻地指了指角落里堆成金字塔型的大罐子,“有油漆。”然后他想了想,又说:“罐子里还有刷子。”
银羽听到以后大声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寂静了半响,才又有了动静。
直到有个不速之客冲进门来的时候,他仍旧感到这种如同假象一般的平静。当然,进来的那个人不外乎穿着传统的白大褂,和研究院里的每一个人都一样,口袋鼓鼓的,胸前挂着身份证,还有一副标志的眼镜仔鸡窝头。少爷歪过脑袋问正拿着刷子画画的人:“银羽,门没锁吗?”
银羽的回答意外的简短:“门锁坏掉了。”
比较糟糕的是,跟在那个不速之客身后的还有三个穿着品味相似的人,他们都一脸茫然的站在门口。其中一个因为头发太长,所以整张脸都看不清楚。“噢,上帝,伊智集少爷你在这里……?”最后进门的那个男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情况,他一蹦一跳的穿过人群,精神奕奕的走向少爷,可是当他看到地板上用白油漆画出来的图案时,才终于做出一点正常的反应:“这地上的图案是什么?你想要干什么?”
少爷不会无缘无故的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噢,这是什么,哪本魔书上看到的诅咒么?”他笑着问,可是和他在一起的伙伴却丝毫提不起这样的精神来,这时候,他们的脸正如风干的墙漆一样苍白。“哦呀,小羽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银羽只是一贯打死不应的表情,他飞快的用刷子在周围写完了最后的两个字,再也不理会身后的人在讨论什么,撑起翅膀,兀自吟唱起咒文来。
少爷则是把双手插入口袋里,漫不经心的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这是传送阵,为了迎接研究院最大的敌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诡异,嘴角上翘八十度,有八颗洁白的牙齿。曾经追随在他身边的人可能才略有所感;因为当少爷这么做的时候通常意味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这种表情可以在他收购到什么东家的股份了,又或者某个倒霉的公司破产了的时候不经意的看到。是一种绝对的,胜利者得逞的微笑。
也许才刚来研究院没几年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年长的几位前辈像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好不容易才动了一动身子。其中一位步伐迟缓的站出来,他的眼睛都被眼窝旁的皱纹给埋没了:“是……是那个怪物么,不,难道我们就没有更加和平的解决办法么?”
或许没有人应该比他们更清楚,现在的场面压根没有什么旋转的余地。
银羽站在最高的一张红木桌上,缠绕的光线从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反射到他的脸上,仿佛空气逐渐变得稀薄,仿佛燃烧起了未知的火焰,模糊了远距离的风景。而他说话的声音如同回音一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无论你们怎么看待你们口中的怪物,她毕竟是西亚路易的下一代月神,人类屠杀了我们神殿最高权力的神之一,你知道那是什么罪行吗?现在在场每一个参与的人都是整个神族的敌人,那些拥戴月神的孩子们多数都是以阴险著称的间之神,没准晚上就把你带走了呢。”
“她可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月神……”
另一个人附和道:“竟然能够被人类所捕捉,这就是最尊贵的月神的能力么?就算是你,银羽先生,不也曾为我们所奴隶?”
“弄清楚你们的处境,人类。”他优雅的从桌子上走下来:“我和你拥有一样的肉身,没有这个躯壳,我们就有你们永远无法触及的力量。可以这么说吧,活着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封印。”
他们又把目标转向了少爷,并试着使自己听起来更义正严词一点,尽管无论怎么做都是徒然。“少爷,你相信那所谓的神灵么?”
“你不用从我这里钻空子,我既不是内奸也不是外敌,或许只是感到有趣罢了。但你以为还有可以谈和的机会吗?哼,真是可笑呢先生,你以为你们对她干了些什么,仅仅是剥夺国宪法上最基本的人权还是实施了非法酷刑?不仅如此,哪怕她真的大方到不计前嫌。那么你真的不记得泽洛先生是怎么被研究院杀死的么?最可笑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们亲手弄死了她的哥哥啊。”
说话的人还想反驳:“可这是国会决定的秘密处决。”
“太迟了。”
光芒与雾气散开,雷鸣如同千军万马一并落了下来,穿过厚实的天板和联络网,电光石火的袭击了我眼前的人,刹那间地上的传送阵涌出数丈远的黑烟,站在门口的人来不及躲闪而整整齐齐的倒在地上。他们的白大褂变成了焦黑,躺在地上的人还来不及合上眼睛,刺眼的白从眼窝里翻出来,站的更近一点,可以看见从七窍冒出的熏烟。但这时候我只要想起来那个秃鹰悲鸣的葬礼和在冰冷墓碑下的泽洛,就会觉得这些科学家的死根本不足为道。
侥幸导电失败的人夺门而逃,他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大嚷一边冲了出去,口里念着:“你们逃不掉的,你们逃不掉的!”
无论约翰最终在他身后叫唤着什么,也变成了徒劳。
事隔多年我依旧记得这个地方气味显著的感觉,那白到发亮的墙壁,无数电线来回穿梭的机械,以及时不时的,电脑发出的自动启动的滴答声音。回到这里,四处充斥着不好的记忆,怎么也无法再让我高兴的起来,尤其是当我第一次听说泽洛的死是国务会的计划。也许直到许多年以后,我都不知道这种真相。我努力不去想他死掉的时候痛苦的样子,但是被自己的同类贯穿身体的时候,温和的哥哥肯定满怀悲伤。
约翰抓住我沉思的机会,割开了脚腕上的绳子,一边迅速的往出口跑去。当他刚好时间握住银白的门把的时候,我看见鲜血染红了他的胸膛,血液轱辘轱辘的涌出来,约翰的身子晃了晃,扑倒在另外几个人的身上。我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坐在旋转椅上少爷。现在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已经满头白发,大半部分都是如同蚕丝一般的雪白,只有耳朵以下的部分仍旧漆黑。这时候我确信他并不是染了头发,而是长期的营养不良而造成的。他依然喜欢穿红的衣服,高高的领子和紧身的黑裤子,我已经无法记起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样子,不过我可以肯定,许多年过去,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处境,只有他的面孔一如既往。
他将手枪清理干净,然后将它用一块手帕包好丢在桌子上。“很多时候你在无谓的事情上犹豫不决。结果很显然,这个家伙不死,我们都不会安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没有向我看上一眼,随后他摘下眼镜,眯起眼睛对我展露了一个微笑:“反正我会把责任推到你的头上的,如果担心我的话,大可以不考虑这种必要。”
我对他说:“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少爷又坐在旋转椅上绕了一圈,他正低头玩弄他的眼镜,我发现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这种漫不经心的淡定,他用一种慵懒的声音回答到:“不必道歉,研究院不敢拿我怎样,如果是直接撵我离开,我父母那里可是求之不得。”
“那现在可怎么办?”
他的动作顿了顿,又说:“我原先想把你安排回中国的,我想你原来的住所还在,绝世现在的总裁——虽然绝世已经不在了——他可以照顾你。但是现在不可能了吧。”
少爷的顾虑没有错,不光是研究院,国务会肯定也不可能放过我。这种结果无论我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看了依旧在闹脾气的银羽一眼——当然西亚路易也不行。“看来我在这个世界无法呆下去了,我可能会去任何地方。不过我还会再回来的,”我想我说这句话的神情一定很难看:“只要我的弟弟还在。”
话还没有说完,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然后一个人影默默的从门口走进来,他每靠近一步,我仿佛都会听到从他右耳的耳环一阵如同铜铃般清脆的声音。
当他终于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现在的小翼,已经与当年的太阳神如出一辙。我发觉在他眉间的戾气越发的厚重,使得他的面孔变的阴沉可怕。即使他的眼睛璀璨如玉,现在也只是冷冷的瞥着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变化——与太阳神有实质的不同,最起码日焱看着我的眸子是温和而清澈的,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魔神的化身而已。
“我还以为是谁。”他居高临下的说:“你找我?”
这下子人都来的齐全了。
“你想要干什么?”
他的目光盯着我,嘴角向上,好不容易才露出了一个冷笑:“我想要杀掉你身后的那三个同伙儿,你让我杀么?”见没有人动,他又说:“很奇怪么?我现在只是研究院的一条狗,上头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翼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没有反抗的,我感到他冰冷的五指越缩越紧,甚至于每一个关节都咔嚓作响。有什么炙热的刀刃正侵蚀我的皮肤,但流出来的却不是我的血,我能感觉到,当我望着他的时候,小翼的手指甲用力割破了自己的皮肤。
银羽是第一个及时做出反应的人,就在这个时候,密密麻麻的锁链缠上小翼的手。抓着我的手放慢了动作,但是依然没有松开。于是银羽高声叫着:“太阳神,已经失去心智了么?”
他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银羽,手腕上的链子已经尽数松开,变成碎片往身后的方向射去。“小鬼,还没有你说话的份。”我听见身体被割开的声音,鲜血四溢而出,银羽如同一个孩童一样被甩到窗外去,很快,他张开翅膀变成一只白鸟一颤一抖渐渐消失在尽头处。
但事情并没有了结,而是被插播了。
中央控制室的荧幕,以及以此为中心的每个宽屏电视、电脑、广播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播放出亡灵的曲子。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修墨也一改一贯的沉默是金的态度,提醒道:“是‘黑星期天’。”
我立马挣脱开小翼的手掌探向窗外,阳光照射的模糊的远山山腰处,被高楼大厦所拥挤的华盛顿钟塔上,刚别过不久的死神穿着旗帜一般的黑袍子与镰刀缓缓的落在塔尖上,他的衣裳被风吹起,犹如死亡狂欢节的标记。
接着广播里传来了罗伊的声音:“吾,黑暗的领导,现在正式对世界发起警告:吾将于一切毁灭。”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一贯的清脆:“现在,研究院,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我只想要这个孩子。”我俯下身看向窗外的院子里,一身白大褂的罗伊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的笑着。他朝我招手:“我来迎接你了,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