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后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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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在治愈术下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他的伤口迅速地愈合,最后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在狭小的空间里他艰难的喘息着,好像一个心脏病晚期的病人,身子不断抽搐着抖动着,祈求更充足的空气。但是那肥胖苍白的鼻子始终不如所愿,他只好连嘴巴也用上了。我对他的呼吸困难始终置之不理,只是费力的把他抬到我的上,拆掉了他手上脚上的铐镣。就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打赌他也走不出这个阁楼的门。

  “你这个混蛋。”我盯着他苍白的脸好半响,想起来这些年我饱受他的精神虐待时的情形,狠狠的踢了他一脚。“总有一天我会真的让你死的痛快。”

  现在约翰就像个死人一样,任我怎么欺负都没有反应。我也懒得去把他揍得更惨,我还不想这个讨厌鬼这么快就死掉——他自己当然是这么希望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约翰的确是很聪明,他一早算准了我离开的时间,尽管只有两三个小时,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也足够他失血过多致死了。所以现在无论我选择救不救他都要担当十分大的风险,如果他死了我就完全失去了保障,但是如果要救他光凭我的治愈术是不行的,他必须要输血,那意味着他得去医院,或者我要去。很明显,我只有第二条路好走。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十分明确的,我不会为了约翰去动用诅咒。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这个混蛋真的去死,虽然我立刻否认了这个决定。

  如果我还稍微有点良心,我就得替小翼着想一些。

  我记得在我长大的城市人们常说一句话,在又高又长的小胡同里流传着,魁树下棋盘清脆的声响,宛如动听的神话。无论是尚未发育的孩子或者是年老体迈的老人总是挂在嘴边念叨:落子无悔。

  如你所见,我已经没有后路了。打从我将约翰从白宫里劫持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彻底从人类的种族划分出来的感觉是微妙的,我不用再接受外人对我的排挤和鄙视,尽管我依然有着人的音容相貌,我已不用在他们的地盘继续对所谓的和平世界献媚。殷勤和讽刺,带着和善的面具诉说着的可笑的谎言,这些都不需要了,从此刻起我就像开启闸的江河一样自由的流淌在山谷之间。而自由的感觉是妙的,倾盆大雨过后从窗口涌入潮湿的空气,对困在屋子里的人总是有极大的惑。

  我就是一直困在屋里面的人,望着窗口度过了无数个孤独的冬天。

  童年的记忆对我是一场模糊的梦。除了刚刚开始在中国的那些年我还稍微有些印象以外,后来的生涯是忙碌和惨不忍睹的。我的眼睛被蒙蔽了,世界在撒谎,我对世界也在撒谎。自此我就一直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挣扎着,于是医院给我的从来只有绝望的感觉。我进医院的次数很少,因为家里面顾有家庭医生,按照习惯,他应该是杨家第二十五代私人家庭医生了。去医院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无可救药的大病——然而所谓的大病通常都代表着死亡。每次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只看到那个城市通体雪白的高墙,敞开的门散发着一种孤独与死亡的气息。

  坐在病上看着我的眼睛,犹如地狱小鬼的钩锁,紧紧地拉扯着我的心脏。

  为此直到现在我依旧讨厌医院的一切,那刺眼的雪白,那冷酷的空气,盛开的百合在装水的瓶里渐渐枯萎渐渐凋落。上帝和死神不断来访这座商场,仿佛只要站在那里,就会立刻生一场病一样的难受。

  “,你需要些什么吗?”医院的温度总是比外面的气候要舒服一点,在秋天的这个时候,正好暖了一点点。我刚走到柜台前,就发现一个比我矮整整一个头的红衣服婆婆正对着我打招呼,她的脸凑得很近,我已经可以看清楚她眼角一大片皱纹,那双浑浊的小眼睛正在努力看清楚我的脸。

  我赶忙把鸭舌帽压到我的鼻子前,因此视线只能看到柜台的桌脚以及后面排列整齐的两台电脑。“不,我只是来探病的。我朋友——厄——叫做乔治。”

  “能否告诉我他的姓氏?”

  “莫——莫里森。”我有些不太自然地说。

  “我们医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柜台的婆婆又说话了。我感到有些不耐烦,就说:“约翰,叫做约翰的,有这个人吗?”

  “约翰·莫里森?”

  毫不犹豫的,我立刻高兴地点了点头:“是。”

  “您也认识约翰呀,这可真巧,不过他比你大那么多,你们真的聊得来么?他在五百三十一号房,您最好先去问问那里的护士。修墨——修——”坐在柜台的红衣婆婆叫着:“我们的灯坏了一部分,你能带她去吗?五百三十一。你知道,去那里需要密码。”

  一个瘦小的黑身影摇摇晃晃地从宽大的转椅上站了起来,他抬起脸,是苍白的和石灰一样。那双下垂的眼睛在脸上黑得有些刺眼,好像是谁硬生生的镶上去的。不过我的耳朵并没有向我撒谎,我移开帽子的时候,看到的那的确是修墨。我经常看见他在周末出门去,傍晚才回来,我想他一定都是来这里了。

  他抬起头朝我招手,不过那只手显得十分有气无力,仿佛只是抽搐了一下又垂了下去。“跟我来。”他冷淡地说。

  去五楼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在东方,太阳温和的落在他身上,然而好像只是在他身上铺上一层更厚的灰,他的全身看起来更加枯萎,乌黑的头发此时看起来是灰白的。我怀疑志愿者是不是都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许是因为医院里的空气对他起了作用,毕竟在这个小镇子里我更时常看到的是和蔼可亲的笑容。我安静的听着电梯里机器碰撞出现的“喀吧喀吧”的声音,一面小心翼翼的留意修墨的脸。他的表情明明告诉我他在苦恼些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对我有着强烈敌意的眼睛。

  于是我们在三楼就下了电梯,好像正在梦游似的,他带我进入一个蓝的长廊中,墙面上有风水草的彩绘,敞开的窗户后是一个进入秋季的大园。走到暗处,那里的灯就像柜台婆婆说的那样全都熄灭了,高处挂着的镜子一半黑一半白,走到最后,连它的轮廓也看不清了。修墨放慢了脚步好让我跟在后面更加缓慢地走,却一眼也没有看着我。他停在一面墙前面,我发现我们已经进入了地下室的停车场顶楼。“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大恩人?”

  我知道他已经发现我了,不妨笑着回答说:“正如我说的,看朋友。”

  “您有朋友?这可真是件稀奇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在半里经常跑出去,凌晨才回来。难得看见你在白天出来,我都快把你当成吸血鬼了。不过你有必要穿得那么结实么?打从你第一天来我们家起我就没有看过你的脸,不过你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我却一直记忆犹新呢。是鲜血吧?我每天在血库里呆着,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

  我淡淡地说:“是我受伤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医院?你……”

  我习惯的打断对方的话,这样的询问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到此为止吧,修墨,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现在我需要鲜血,我只期盼你现在能够告诉我血库在哪里。当然,就算你拒绝了我也会有办法逼迫你说。这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你不希望这个地方有所损伤的话,就带我去。而且你可以放心,这是拿来救人的——请你也不要问为什么我不把他送来医院之类无聊的问题。我总有我的原因。”

  “如果我这就按下警报,你跑也跑不了呀。等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凶狠的瞪着我:“他?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把‘他’藏在我们家了吧?对,那个行李箱,我记得亚历山大一直绕着它打转。”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假笑着,遇上他质疑的目光,锋利的刺穿了我的谎言,于是我说:“但是恭喜,你答对了,住在阁楼里的不只我一个人。也请你多少相信我的能力,我敢到医院里血,就有办法叫这里的所有人都闭上嘴。”

  修墨不肯妥协,总的来说,他一出生就是这个子。和家里面其他人都不一样,他的思维方式总喜欢走极端,不然家里面也不会瞒着他快要破产的事情。“这可不行,你一定要向我坦白,否则你是绝对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的。”他回头,手指紧紧的贴着红的报警器。我知道只要他碰一下那个按钮,一切都会完蛋。

  “那好,”我觉得这样的纠缠会没完没了,索坦白地告诉他:“你知道恐怖分子吧?”

  修墨好像很不以为然,我看见他的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说:“好几年前他们炸死了我姨夫,我们之间可有深仇大恨呢。”

  “那可真是遗憾,”我装作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可正在为他们的头领办事呢。”

  令我没想到的是修墨的表情突然之间凝固了,他的表情不再像方才那么阴郁,眼睛也有了些神采。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的欣喜般,刹那间充满了希望。我看见他的手指一寸一寸的离开了报警器——心里不由得松懈了下来,我还以为他会立刻叫人来呢。然后慢慢的,在那张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犹如大西洋海面上第一缕阳光,遣散了全部的阴霾。“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大声地说:“我带你去吧。就在二楼,普通人是不允许进去的,你先去换一套衣服,我会帮你混进去。不过我们先要去五楼那里要一张取血通知。剩下的事情请你自行解决吧。如果需要我,我今天还在柜台值班。”

  “不对不对,这样吧,你还是紧紧地跟着我好些。”他娴熟的掏出口袋里的一个手电筒,我还来不及看见他干了什么,就被拉进一个黑暗的小空间里。几乎是立刻的,我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正在摇动。“修墨?”我试探着问。

  “这是停车场的电梯。”旁边有个闷闷的声音这么回答我,我转过身去,才发现修墨在一个小角落里用螺丝刀在拧开些螺丝。一片硬层硬生生的掉了下来,他用刀子狠狠的挑开一条手指粗的电线,然后用口糖黏在了另一条的断口上,这么做的时候,电梯已经到了顶楼。

  我知道自己早已经站在一条无形的钢丝上,四处都是蒙着大雾的悬崖峭壁,一旦走错了方向就会万劫不复。修墨的态度转变叫我不仅横生猜疑。然而我知道至少在此刻约翰和我都得救了,如果未来依旧是一片未知的危险的话,这个时侯还有着愉快心情的我便是十分幸福的人了。

  修墨带我去旧楼的那段路上,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我发现他的脾气并不是完全的与生俱来,走廊上总会坐着几个表情比他更加冷漠的病人,因为如此,再看看修墨的脸你就会觉得他的表情很自然,任凭是谁——哪怕你是一个十六个小时都在微笑的人,在这种环境下熏陶这么久也会不免面瘫的。

  “你叫……雨迹?”修墨从衣柜里翻来一件鲜红的制服放在桌上,捏起衣角狠狠的抖了两下。我立刻看到一阵浓密的灰尘以他为出发点向周围散布出来,他捂着鼻子,口齿不清的嘟哝了一会儿。

  “对不起,这是个化名。”

  “真名呢?”这时候他又把衣服翻反过来,按照先前的步骤又抖了两下。

  “叶。”我简洁的回答。

  “有什么比没有姓氏的人更少见的?你不是前总理的儿吗?那为什么会是恐怖组织的人?还有在阁楼里你那个朋友,到底是谁呢?”

  这次我没有显得不耐烦,我发现面对修墨据实以告的话他会很高兴。于是我耐心的回答了他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出生地我们并没有这个习惯,我们不需要这些来分类自己——但愿现在的人能够这么想。前总理并不是我的父亲,至少我从不承认他,正确来说我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但我们的关系实在太复杂,不过你只要知道他死了,我父亲也死了。说起来我原先在机关工作,我还认识你父亲,就在几个月前被现任总理排挤出来了。因为我无处可去,所以去了——你知道是什么——那里。不过我并不是百分百自愿的。硬要说的话,我应该是一个客人吧。还有和我在阁楼的那个人,我不认为他稀罕我做他的朋友,他就是现在的总理,约翰·乔治。”

  听到最后一句,修墨吃惊的捂住嘴巴,他的黑眼睛望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从没想过家里居然供着两个总理先生。”他笑着说,然后递过红的汗衫和领带叫我穿上。

  我麻利的换下沉重的帽子和围巾,除去外套,我只穿了一件黑毛衣。然而制服看起来比我要大上好多,长长的,几乎够到了我的膝盖。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挑一件合身的了。而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听到修墨深深地抽了一口气。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来,或许是因为好奇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而死死的盯着我:“这是你的真面目吗?”他酝酿了好久以后才敢问我。

  我老实的回答他:“目前算是吧。”我迅速的套上那套制服,它果真如我预料的那样到了令人发指的长度,至于领带——我嫌恶的看了它一眼,便决定还是不带着它好些。“我们能走了。”

  修墨欢快的从暖气机上跳下来,他的表情好像正要做贼那样兴奋。

  我们顺利的进入了大门紧锁的一间实验室,多亏了罗伊的福,从大老远我就一直在忍受血腥味带来的冲击感,并且在心里不断地排斥自己去分辨那许许多多不同的血的味道。我从墓室里出来的时候,唯独嗅觉进步了不少,随着我在人界带的时间越来越长,闻到的味道也日益换新。也许我应当感恩,如果约翰得救的话多半都是因为我的鼻子派上的用场。但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讽刺,每天和鲜血奋斗并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拿长期的假设来说,我迟早会被血的味道给逼疯了。

  一切都在修墨的掌控中,他和值班护士正热火朝天的核对几个大血包。当护士转身去取资料的时候,修墨立刻钻了空子,他附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打算怎么做?”

  我低低的凝视着右手手套里突起的一角,仿佛是突然才下了决定一样,把手套脱了下来。我对修墨轻声说:“当我拍你的肩膀的时候,你就立刻行动。”

  璀璨的绿宝石戒指有着如一样鬼魅的光辉,皎洁的像精灵的双眼。好像为了欢呼它许久不见天日的自由,放出刺眼的光。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次的魔法至少能够坚持到我们顺利离开医院的时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三丈以外的空间瞬间凝固了,以我为中心扩散开灰的结界。巨大的沙漏停落在半空中,被堵住了入口般,突然停下了流动。

  就是现在!我立刻伸手去解开修墨的封印,手指拍到他的肩膀的时候,他如梦初醒一般的站在原地。“你快过去把冷冻箱打开。”我在他身后高声叫道。好在他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形,飞奔着打开了一列的血柜。这个时候意识下的我对血的敏感已经在运作,迎面扑来的是各种各样的人的味道,我只能凭着记忆来寻找约翰的味道。

  “是这里吗?”修墨指着第二个柜子说。

  我点点头:“左边第三个,应该就是了。”

  “你确定血型吻合吗?”

  我即刻打断了他的疑虑:“我们可没有实验的时间,那个家伙还在阁楼里奄奄一息呢。”

  听了我的话,修墨十分乖巧的把得来的血包放进其中一个保温箱里,接着一一关好了柜子。这个时候我已经感到十分疲惫,几乎快要坐到地上,我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快被抽干了。视野几乎迷糊,挂在半空中的沙漏也开始摇摇晃晃的了,我起初以为那是我的幻觉。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我听到一阵流沙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沙漏的通道慢慢漏下沙子,时间又开始流逝了。灰开始消失,我恐惧的看着修墨艰难的关上最后一个柜子,然后沙漏彻底的掉在地上,碎成了数不清的玻璃片。

  我转过头,不着痕迹的又戴上了皮革手套。值班的护士这才又开始说话:“哎?修墨你什么时候到我身后去的?”

  “没什么。”他依然还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口气,“我们先走了。”

  “走好。”护士说。

  修墨走开几步以后,才发现我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僵硬的像一尊石像。他好奇的过来拉我:“你怎么不走了?”我的重心立刻从桌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修墨被突然地重力压得连退了好些步,好不容易才自己站好了脚。他看到我苍白的脸,突然想明白什么似的搀起我的一只胳膊,步伐沉重的一起离开了血库。

  送完所有的血包,他没有立刻折回柜台,而是带着几个大大小小的保温箱来到深处黑暗的三楼停车场。此时我整个身子都陷在电梯的角落里,歪着头从有限的细缝里看到他慢慢的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确定了四周没有人才走进电梯里来。“刚刚没有人来吧?我已经在电梯里破坏了各层的运输能力,目前它停在哪儿就只能从哪儿再载乘客了。”

  “你快点回家吧。我暂时需要休息一下。”

  他似乎无动于衷,而是十分感兴趣另一个话题,他问道:“刚刚的那是魔法吗?”

  “是的。”

  “你是巫师?”

  “不是。”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修墨总是笑得十分开心,他说:“那我们回家吧。”我这时候才完全放松了戒备,上帝知道,和修墨说话总能给我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我十分的疲惫。“好。”

  我很庆幸回到特伦奇的屋子里,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火还在壁炉里默默的烧着,室内的温度刚刚好补足了秋天的金黄,感觉又暖又喜气。亚历山大和亚历山大二世却被修墨残忍的赶到了院子里。小的亚历山大趴在大亚历山大的头顶上高傲的摆着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老老实实的去院子里的角落里窝起来。于是修墨让我放心的在客厅里休息一会儿,另一方面,我也不觉得他还有力气把我搀扶上楼了。他自己则去我的阁楼帮约翰救治。比起救人的本事,我远远不如长期在医院工作的修墨来的好。

  其实我的想法始终是错误的,因为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个房子里除了我和修墨以外特伦奇的一家子都聚集在这个宅子的地下室里。

  “是谁呀?”理查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一脸茫然的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就在我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我明白一切都会暴露。然而我不能显得更加的镇定,我眼睁睁的听着他的脚步声犹如死神一般打着死亡的战鼓缓缓靠近。理查金的头发出现在阳光下,他的脸还有眼睛,越来越清晰。

  然而我身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掩饰我的东西,哪怕是一个抱枕也好,我这么祈祷着,上帝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的相貌在机关里已经是十分好认的了,长头发,蓝发碧眼,即使走在街上也会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理查也不例外,况且我的照片满世界都贴着,这个时侯不会有人愚蠢的去染和我一样的头发。我以为我快完蛋了,于是连忙手忙脚乱的躲到沙发的后面,理查还是一步一步的走来。我能察觉到他的脚步比刚才的更有试探了。

  就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门口有人按起了门铃,我不仅松了一口气。并且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个时候我和理查之中,或许只能活下来一个,这便是时候叫特伦奇一家子还债了。关于理查,我从来不会怀疑他的不感恩之心,从他的眼神我就可以看出来,当时我的那个假父亲死去的时候,他和机关的一群人都在为此欢呼。一旦知道我的身份以后,这家人从此不会信任我,会抱着鄙夷的心情绞尽脑汁把我赶出去。更何况理查亲眼见过我杀人,他比谁都明白我有多危险,比起那十万块钱,机关得来的奖金丰厚的多了。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个总理约翰,你瞧瞧,傻子都知道该选择哪一条路。在快要饿死的时候,谁能给与穷人面包谁就是上帝。

  在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和冷暖之后,很遗憾的——我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

  理查眼神移开沙发的那一刻时机就成熟了,他走到玄关和对方亲切的打招呼。约翰随身带着的那把手枪在我手里转了个圈,瞄准了理查的脑袋,接着随着我手指毫不留情的抖动而迅速的穿了过去。

  “啪嗒。”鲜血从理查的太阳穴涌出来,笔直的射在来人的脸上。染红了墙面上的油彩画,理查的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靠在墙面滑了下来。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沾着鲜血的父亲的背影。

  来敲门的是一个银行的管理员吧,穿着笔直的黑西装,佩戴着一枚胸章。鲜血的味道在他的嘴唇里还没有散开,当他看到我终于从沙发后站起来以后才惶恐的想跑出去,可是双腿就是走不出那老旧的玄关,他甚至来不及叫出声音,就永远的倒在这间屋子里了。他倒在理查的身上,胸前插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听到声音慌张跑来的是特伦奇一家人,包括奶奶爷爷和理查的子里纱,他们都不知所措的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理查还有拿着手枪的我。发生的一切一目了然,两个人厉声尖叫起来,爷爷则是捂着胸口,痛苦的要抽搐过去。三个人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最后他们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他们逃开的背面露出破绽,子弹无情的穿过他们的身体,如同打一曾纱布一样轻而易举的,全部倒下了。

  我终于精疲力尽的开始做十年如一日的收尸功夫;把手枪塞到银行推销员的手里,接着翻过身来,拔出胸前的那把鲜红的小刀放在了理查手里。

  对——这就是一个因为口角而互相斗殴致死的血案。

  “妈……妈妈?”同样被枪声叫下楼的修墨慌张的跑下来,大叫着他父母的名字:“爷爷,奶奶,爸爸?”他一个一个去叫他们,粗鲁的摇晃着僵硬的身体,而死掉的人始终无动于衷。

  我不敢想象很多年前同样的情形,仿佛只要稍微牵动一点当时的回忆就足以让我难以活下去。我捂着脸,不知道自己究竟对这个孩子干了什么。

  修墨毫无防备的露出无助的眼神,涣散而绝望,他无力的跪倒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脸,用力的仿佛要把它撕开。然后我听到了,那个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声。“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你——”他的视线最终落到他父亲手里的枪和那个倒在他身上的男人。一种莫名的愤怒从他的咽喉爆发了,凄凉的有如深野兽的哀嚎:“到底是谁?!”

  我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摊在沙发里,感觉身体又快要烂掉一样的力不从心。我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修墨,理查的沙发垫子下还一直藏有一把枪,我感到自己的手紧紧地攒着枪把,冷汗一遍一遍的流。最后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放开了双手,说:“我从医院回来开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先生。”

  “修墨,不要相信这个人。是她……杀……”里纱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头来,她这时候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得狰狞,双眼都是我已经扭曲的脸孔。几乎是同时的,我发现她并没有呼吸,她的胸口早被开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伤口有腐烂的味道。里纱突然跃起来,她的嘴巴扩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并且贪婪的微笑着。我身子在她还没有碰到修墨之前就已经抽出了那把手枪,枪声再次响起,只不过偏歪了,射到了里纱的眼睛。

  修墨瞪大了乌黑的双眼,在恐惧中看着自己母亲的身体如同一片纸彻底瘫软在地上。临死前他感到自己母亲的双手,是冰冷的。她好像从来没有活过一样的冷,阳光落到同样的里纱的身上,如同修墨自己的,没有光泽,只剩下一层冷冷的冰霜。

  我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说着:

  “你早就料想到自己家里不对劲吧?一到了晚上总会出现些奇怪的声音。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明明睡着了,可是你看见他们的脸是死的,他们睡觉的时候甚至没有呼吸。你之所以知道我晚上会出门也是因为你晚上没有睡觉,噩梦和这些鬼魅一直在纠缠你。你怀疑自己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但是你并不能逃走。是呀,你又能去哪儿呢?”

  修墨大叫着:“不……不是的!我的家人是人,他们才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他们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我指着倒在地上的四具死尸,他们都被射中了致命的部位,然而,里纱还能假兮兮的爬起来,理查又歪了一下脑袋,爷爷和奶奶的身子开始轻微的抖动起来。就在我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特伦奇屋子的各个角落都冒出了黑暗的影子,唱着欢快的歌儿,一步一步蠕动着扑过来。天暗下来,而时间还只是下午,一切都在显露着他们的原型。在这个房子里的恶魔,复活了。“你的家,其实住着一群怪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