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战俘,陆大人怎么想?”行军途中,赵崇转头问向陆晨。
陆晨没有正面回答,按照他的想法,那些人可能是被迫,也可能是为了钱,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战功和热西和卓许给他们的分封,但是毕竟八千余人,说他不够狠也罢,说他妇人之仁也罢,他是不想让他们因叛国罪而灭族,“按照惯例,该如何做呢。”
赵崇道:“按照国家法度,叛国,诛三族。”
陆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那赵将军问我的想法是?”
赵崇道:“有些人该死,有些人可能就是为了一口饭吃,百姓无权无势,为了活命罢了,说不上对错。但是家人毕竟无辜,若是一了百了,在皇上那里,说不定更好说情,毕竟新帝登基,想必也不想多造杀孽。”
陆晨明白赵崇的意思,若是直接把这些人全部杀了,皇上说不定就不会再追究了,免得落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既如此,赵将军稍加训练,以他们为前锋如何?”
赵崇眼中略带意外的看着陆晨,接话道:“陆大人……这是想给他们一条生路?”
陆晨抬头回头看着后面的士兵,道:“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呢,若是能活下来,算他们命大,想办法调去东南抗倭吧。若是死了,也算是为国尽忠,株连之罪,我去向皇上求恩德。”说完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只是此事不宜声张,否则国家法度尊严何在,那些死于平乱的士兵又该如何自处。赵将军想必是可以把握好尺度的。”
赵崇道:“陆大人信任我?”
陆晨点点头:“赵将军不信我?”
二人相视一笑,未多言一句。
原来这就是相见恨晚,这就是患难见真情。不曾丈量皇天高几尺,不曾勘测厚土深几许,但前路宽敞尽是坦途,身旁同道志向高远,那就尽情向前即可,并肩奋战,无需多言。
“公子,玄鹰送来了二公子的回信。”陆同从队伍后面策马赶来。
陆晨没有犹豫,拆开一看,二哥果然还在那曲城外,听说陆晨过来自然是一番关心,除此之外,还说了之前的战况以及和光齐的对战特点。陆雷信里提到,和光齐这个人和热西和卓手下的其他副将不同,他是热西和卓的老师,今年依然七十有余了,但是身体尚算英朗,因此虽不能带兵打仗,但是坐镇后方排兵布阵军法娴熟,让他们颇为头疼。二十年前吕麟带兵攻打青藏地区之时,他就是守军的军师了,后来上一任突厥王扎西次旦见形式不好开城门投降之时,咸嘉帝念在其主动投降的份上,不仅没有惩处,还封扎西次旦为为突厥王,世袭罔替。
世袭是不是真心就不知道了,毕竟扎西次旦没有亲生子女,这世袭的王位落在谁的头上且还要争一争。
没有惩处突厥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惩处一个小小的军师。只是咸嘉帝没料到,这个军师把突厥王熬到去世,也把他熬到殡天,他不仅没死,还扶持了扎西次旦的侄子热西和卓上位,引发了这么大的乱子。如此看来,当年能和吕麟将军抗战三年之久,这个和光齐的功劳不小。
从陆雷的来信看,米飞一意孤行带兵攻打那曲已经近半月,不论他们如何叫骂、偷袭,始终越不过城墙去,强攻过几次,损失惨重却收效甚微。热西和卓不在的日子,和光齐把那曲守的滴水不漏,前日听说热西和卓也回城了,不管从兵力还是战略来看,想必防守会更加严密。
“和光齐此人,我只是偶然在吕将军的行军记录上见过名字,他居然真的还活着。此人尤善守城,突厥有他,才在吕将军那般强攻之下还协助突厥王守了一年半之久,如今想必是老而弥辣。”赵崇也想起来了,接话道。
陆晨点点头:“耗,我们不是耗不起,他们龟缩一城,比起我们肯定是更着急,但这是下下策。”
赵崇附和,随手打开地图:“正是,况且再过两个月此处天寒地冻,我方士兵不适应天气,战力肯定大打折扣,被反攻也不是没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从夏叶那里学到的,陆晨也不知从哪里捡了跟树枝,指着那曲北部一处道:“这处河流?”
周遭没人说话,倒是一路上从未开口的卢意远罕见接话了:“不太可能,这是南吉河,一方面此河不是那曲唯一水源,另外一方面,南吉河最近的上游在南容县,下游是兰庆,是水流量非常大的活水源,不管是节流还是投毒,都不是好的策略。“
众人闻言都侧目看向卢意远,尤其是赵崇,一路上他基本上没见卢意远对行军打仗有过任何建议,又是陆晨带过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人,还交代过他好好照顾,赵崇虽然远在关中,但是眼光也非常人可比,卢意远这通身气质,一看就绝不是普通人,因此他虽好奇却没有派人探听他的身份。
如今听他条理清晰的分析着地图上的山川地貌,众人看他都有种陆晨上身的感觉。地图是很简略的,除非是本地人或者旅者,很少有人能够对这里的地貌如此熟悉。
看着众人都看向了自己,卢意远释然的笑了笑,道,“我……因为家里人的原因,从小就看过全国各处的山水地貌图,近些年没有听说过此地有过地震或者河道改流,因此我估计,山川河水该是没变。”
赵崇听他隐晦说了几句,却猛地想起一人来:“是……任过礼部左侍郎的卢安邦之后?”
卢意远笑了笑没说话。
赵崇却是明白过来他的判断没错。卢安邦号称天下第一堪舆,若是他的后代,从小看全国山川地貌图倒真是情理之中。只是卢安邦已经过世多年,也没听说他把一手堪舆术传给了何人。
没想到,竟是传给了自己的后人。更没想到,陆晨随意带的人,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出身。
陆晨其实也有些吃惊,他带着卢意远,一方面是想借机做些军功,让他能够顺理成章的再次入朝,另一方面就是单纯想让他吃些苦头。没想到他还有这方面的才学,怪不得之前派他去督建荆江大提。
陆晨看他不想再说,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对于攻下那曲,你可有什么建议?”
卢意远接过陆晨手中树枝,指向那曲北面道:“虽然水攻不能实现,但是西北冬天天气干燥,又盛行西北风,若是从西北向南射入火箭,想必比强攻要容易些。“
赵崇没说话,陆晨道:“若是从西北强攻,最近的路线,还是从安善与那曲交接处过去,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何纲道:“若是我们再向打巴青那样,先乔装进城一些人做内应呢,里应外合应该会更好打一些吧。”
赵崇摇了摇头道:“那曲不比巴青,现在基本上是限制进出,靠乔装,是很难混进去大规模的人的。混进去一两个的话,危险不说,作用也不太大。”
陆晨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看着地图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陆晨轻声提出。
“何解?”
陆晨不疾不徐说道:“明面上派人强攻,暗地里派人挖地道,打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赵崇沉思片刻道:“如今之际,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既然定了,通知米将军吧,同时开工还能尽量快些。等再过几个月土地都冻上,想挖都挖不了了。”
而强攻的人选,两人谁都没提,但是大家都心中有数。
“卢兄,你帮着看看哪里土地松软合适。”
卢意远应了没说话,自去忙了。
“赵将军,这里用不着我,我想,我还是去米将军军前,才能让我们的计划更快实现。”陆晨一脸认真道。
赵崇知道他一方面是想更快的结束这场战役,另一方面也是担心长兄,人之常情,他没有强留,只道了保重便让他去了。
“将军,营外有人自称是陆将军的三弟求见。”一长随掀开大帐门帘,走进去汇报。
米飞侧头看向下手位置,陆雷正逐份处理军中各项文书,等他把重要的内容圈起来做上简单批注和建议再拿给米飞批阅。
听到长随汇报,陆雷瞬间从文书上抬起头来。
米飞道:“按照玄鹰送的信,今日也到时间了,此时真是战前,应该不会有事,去请过来吧。”
陆雷起身拱手道:“谢米将军信任。”
中军帐前,两边长随一人拉开一片帐门,陆晨抬步跨入帐***手道:“在下宫廷司陆晨,见过米将军。”
米飞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堂下,伸手扶住陆晨双臂,道:“陆大人快勿多礼,远道而来可是辛苦?西北不比长安和京城,陆雷贤侄都适应了好一段时间呢,你身体可还好?家中长辈身体健康否?几年前我还见过你祖父一面呢,风度翩翩通身气派,怪不得你们兄弟二人都如此一表人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晨看米飞如此热情,顺着他的话回到:“多谢米将军记挂,家里长辈尚算康健。”
米飞混迹官场多年,如何看不到陆晨的不情愿。看他不愿多说,笑了笑道:“陆大人远道而来也辛苦了,你兄弟二人想必也多年未见了,陆雷贤侄,你带着陆大人先下去休息,你们兄弟二人也好好叙叙旧,等晚上,我再安排接风宴,为陆大人接风洗尘。”
随着陆雷进入旁边不远处一个帐中,陆晨上下打量了陆雷一眼,道:“二哥,身体还好吗,没受伤吧。”
陆雷本身就比陆晨身量壮硕,几年不见,如今更是多了几分霸气硬朗。
“没事,我好得很。倒是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不知道危险啊。”陆雷说着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陆晨。。
陆晨也是感慨,兄弟二人几年未见,本想中秋在京城一家团圆,没想到不仅二哥没回去,连自己都远在千里之外。转眼又要月圆了,不知道父亲母亲大哥和四妹还在不在京城,若是还在,是否适应京城的气候和吃食,父亲可还会抚琴给母亲听,大哥还是那么严肃认真吗,四妹还想着建功立业吗。
平日里兄弟二人都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只是,陆雷戍边多年未曾归家,陆晨最近多半年也未见过家里人一面,一时间倒是沉入情绪中谁也没有说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