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从不认为世上有鬼,于是连忙看向妇人身后,妇人右手紧紧地牵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
男子面色苍白、两颊凹陷,双眼下还有着浓浓的一片青黑,这么一看确实是有点像被女鬼缠身。
肖雍启也被这娘俩唬一跳,他定睛去看那男人的面相,再看看妇人的面相,很快就明白问题所在。
他淡淡地说:“你儿子没被女鬼缠身,施主请去吧。”
“不可能!”但妇人却不肯走,她搀着儿子的手更加用力,神情也更为焦急,“您再看看,我之前明明听见他在梦中叫出女鬼的名字。”
肖雍启的神情变得格外不耐烦,眼神中带了几丝怒火:“如果是孤魂野鬼,怎么会叫的出名字;如果不是孤魂野鬼,又怎么会从人变成女鬼?”
“举头三尺有神明,夫人。”
此时妇人的儿子却苦笑两声,喃喃道:“是啊,举头三尺有神明,母亲,您做出这样的事,又怎么能指望我还继续安心读书呢?”
妇人神色大变。
她自恃地位,不愿意在旁人面前说出家丑,强笑着跟肖雍启道别,紧接着就想拉着儿子离开。
“我不走。”
男子却一把甩开妇人的手,他两步走到肖雍启面前,神情有些殷切,又有些恳求。
他问:“道长,人死后真的有鬼魂吗?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和生人相见?”
他娘一惊,脱口而出:“你疯了?!”
肖雍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昔日杨贵妃死于马嵬坡,李隆基遍寻方士,想要见到贵妃鬼魂一面,他见到了吗?”
“生人和死人本就不同路,”他双手揣在袖里,“你既然在生前没能保下她的性命,难道见到她的鬼魂就有用吗?”
“更何况,你焉知她心中对你无恨,既如此,又何必见?”
书生被他戳中内心最阴暗、最不想触及的角落,整个人如同被扒光外衣般羞愧,他失魂落魄地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掉头一步步地离开。
妇人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得连忙去追儿子。
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肖和明没忍住,问:“小叔叔,这妇人口中的‘女鬼’究竟是什么,他们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人有过一任妻子,只是妻子因为家世的原因不被妇人所喜,”肖雍启带着他们一边慢走一边欣赏道观的景色,“妇人眉宇间虽贵气,但观面相可知其刻薄寡恩、心机歹毒。”
“我看她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色,知道她恐怕硬生生磨死了新妇。”
不知不觉间,悬日已经悄然爬到天际西侧,肖雍启看着时辰,带着他们往道观门口走。
边走他边开口,说:“而这书生看似深情,对妻子念念不忘,实际上在母亲折磨妻子时却袖手旁观,以孝道来为自己开脱,是十足懦弱的小人。”
已经到了玄妙观的大门,肖雍启把众人送出门外,并叮嘱他们时常来玩,同时让林重寒不要忘记去给林世镜找大夫。
肖和明被小叔叔说的事情镇住,竟是立在当场回不过神,他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回想着刚刚那男子和他母亲的各种神态,忍不住浑身战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自己和那个被母亲控制、不敢反驳的男子何其相像,肖和明在这一刻猛然醒悟。
他明白自己不能再一味地听从母亲的安排,这样下去他肖和明岂不是和棋子一样,没有自己的一点思想?
那男人的现在,或许就是他的未来。
肖和明不寒而栗。
其他人却并不像他这样有感悟,林重寒往回走时,想的全是小舅舅的那一句“这就是你的正缘”。
她抬眼去看顾青璋高大挺拔的背影,她想着自己在肖雍启说出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林重寒心里无比清楚,是喜悦。
世人的看法和言语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林重寒渐渐明白这一点,一个人只在世上活一辈子,让自己活的自在、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里的那道防线,或许早就在不知不觉被瓦解得一干二净。
*
晚上肖府设宴款待几人,因为大舅舅肖雍怀在外地任职,表弟肖和礼在书院求学,肖和明就作为唯一的男丁来招待顾青璋和林世镜。
男丁和女眷都在同一处吃饭,并用屏风隔开,这样热闹又不失礼。
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素来恪守礼节的容氏都没忍住多喝两杯酒。
酒过三巡后,微醺的容氏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来到走廊处散心,一直悄悄盯着女眷处动静的肖和明看见母亲出来,自己也跟了出来。
“母亲,”他拱手行礼,自己亲自上去搀扶她,“可有哪里不适?”
容氏扶着额头,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搀扶。
她用手帕擦擦额前的细汗,这才问道:“怎么不在席上继续陪着表弟和侯爷喝酒?”
肖和明随意地找借口搪塞过去,然后谈起自己今天带着林重寒他们去看了在道观的肖雍启一事。
容氏怔了怔,片刻才吐出一口气,说道:“不错。既然回来一趟,亲人间也该去见见,只可惜你父亲和弟弟都不在家。”
趁着这个话题已被打开,肖和明顺势提起自己今天在道观遇到的这事,他简单地复述一遍后,小心翼翼地去看母亲的反应。
“婚姻不是儿戏,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氏果然皱起眉头,看上去很不愉快,“此人一开始就不应该娶那样的妻子,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他这样岂不是让旁人笑话?”
肖和明果然得到预期般的反应,他喃喃道:“旁人的看法,当真那么重要吗?”
因为他声音极小,容氏一时间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不,没什么。”肖和明连忙否认。
容氏这才点头,她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皱起眉头教育儿子:“你带他们去见过一次你小叔叔就行了,以后还是少去找你小叔叔。”
“你小叔叔这人太不像话、太有失体统,焉有父母尚在,子女却去出家的道理?”
肖和明诺诺答应,心里却并不认同。
在他看来,自己的小叔叔不仅是个神算,而且性格洒脱不羁,懂得许多他不明白的道理,应该多多往来才是。
教训完儿子后,容氏满意地重新回到宴席,却看到小女儿肖芙正满脸笑容地缠着林重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容氏看到后心里不快,但却没在面上表露。
等宴席散后,她让于嬷嬷单独把肖芙叫过来。
肖芙惴惴不安地进门,却在刚进门时就被容氏勒令跪下,她难以置信地去看母亲,问:“母亲,女儿今日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我罚跪?”
容氏正洗完脸,坐在梳妆台前,她点好香,淡淡地问:“我是不是之前跟你说过,让你少和你表姐来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