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为何要对这阉人如此忍耐礼遇?”高峻咬牙,“便让我生揍他个半死,不妨碍用!”
“嗯,改日再揍。”
沈淮低笑一声,将与宋瑾的那番对话说给他听了。
“他竟然有如此心性?”高峻惊讶。
残缺之人,因不被视为正常人看,大多自卑自贱,由此要么自甘低贱,要么激发出来加倍的偏激,历代不是没有品格高洁的宦官,却实在是屈指可数的稀罕。
好比本朝两厂暴虐,太监横行,其中又有几分是天生,几分是沼泽里长久虐出来的偏激?
“如此心性,又肯潜伏数年,”沈淮道:“他所图之事,可会简单?”
“公子,你是担心苏姑娘?”
“他屡次被我们堵得狼狈逃窜,”沈淮声音偏冷,“却依旧要回头来寻苏芽,如此锲而不舍,你说,他图什么?”
果真是师徒情深,城隍庙里就不会一去不返。
苏芽身上,定有什么让他不肯舍弃的东西。
还有,苏芽那水平突然暴增的武功……沈淮眉头皱起,一丝担忧自眼中浮现,孙婆教她的是什么武功路数?
颜氏一觉睡得深沉,醒来发现孙婆不见了,家里多了一个名叫宋瑾的男人,眉目与孙婆几分相似,说是来找刘三点求医。
刘三点却对一切心知肚明,趁着沈淮等时令药引子的功夫,他早已着手准备好了宋瑾的用药。
这一座新鲜小院,不过五六个人口,倒有三个都是他的病人,刘三点重操旧业,顿时找到了当日毒医的神采,故作正经地邀请颜氏打下手,精神抖擞地表演配药神技。
颜氏却无心欣赏,一会儿拿错了药,一会儿打翻了瓶罐。
“颜家妹子,这药可是给小芽用的,你得专心些,”刘三点连称呼都变了,神色自若地安抚道:“小芽这伤,没伤到筋骨,如今也就是肿着吓人,不出七日,我保她行动自如。”
颜氏有些困窘,连忙扶起了手边的小瓶,“我是担心她,这才伤着,就又出门了。”
“有马车,有沈大人和高峻护着,只是带他们去寻个熟人而已,你又不是不认识。”刘三点又将一把药草放进臼中,示意颜氏将其研磨成粉。
颜氏想来也是,她如今已知道沈淮的身份,那是传说中的人物,有他在,想来这淮安府中没人敢欺负苏芽的,可她却又有另一种担心在:“毕竟男女有别,我原该跟着小芽同去。”
“嗨,你是关心则乱了,”刘三点笑道:“要我说,你就不该跟着,那沈大人对小芽的心思,你真看不出来?”
“毕竟身份有别,”颜氏皱眉道:“他未来是有高官厚禄的,家里能接受小芽?我家虽然清贫,小芽却是我捧在心尖尖上疼的,万不会给人做妾。”
“这事儿我可问过了,沈大人尚未婚配,你也知道的,他金榜题名那年就跟皇帝要了自主婚配的旨意,”刘三点不以为然,男人还是要男人才懂的,“我看沈大人待小芽珍重,定不会委屈她做小。”
“便是皇帝不点鸳鸯,他也是有高堂的,这旨意要的,我看背后是有缘由,那家未必好相处,”颜氏却认真地说,“便是做正妻,堂下有她人做小,也是委屈的,我不会让小芽高攀。”
刘三点惊讶地抬头看她,这个妇人日常柔和少言,总让人心生亲近,可他知道,若颜氏真是个普通的弱女子,当初又岂敢救助濒死的他?相识日久,他自知她有几分胆量,却不知道她有如此执念,又将事情想得这样深。
颜氏鬓角几缕花白的发丝平添风霜,面容却依旧温婉,她低头将药草切细了,又再放入臼中,“她爹不在了,我便应将两份一起,护着她。现下他们有正事处理,无谓分心,待此间事了,我自会跟小芽说清楚。”
刘三点一时无言,他是见着颜氏辛苦的,孤儿寡母许多年,纵是苏芽懂事,也是这一两年才成长起来的,又让颜氏如何不操心呢?
当下默默地将颜氏手中捣药杵接过,刚才将这活儿递给她,是想让她分些心神,免些担忧,此刻却觉得真不该让她再多辛苦了。
城南箍桶街,聚集着许多手艺铺子,从起屋上梁,到修船补网,从农耕器具,到奇巧玩物,就没这儿找不到的,因而街上车水马龙,常年热闹非常。
一架毫不起眼的马车平缓地穿过闹市,驶进中段一条更狭窄的无名巷子里。
手臂上裹起了大兜布,把左臂吊起来的沈淮先下车,回身将瘸着的苏芽扶下来。
马车停靠之处,是一家铁匠铺子的门前,里头有个健壮的青年正带人轮着大锤打得火热,捶打得一根大铁棍渐渐成型,又塞进火红的炉子里继续烧,交给搭手看着。
他豪迈地抬手将满脸的汗水擦了,抬头就见这马车挡在正门口,便端着水碗,两口喝下,吆喝道:“哎,往前面让让,挡门口了哈!”
“袁大哥,是我!”
苏芽被沈淮扶着,从车后转出来。
“小芽?”青年眼睛一瞬间放出光来,把茶碗一放,几大步就走到门口,“你怎么来了!”
开春仍凉着,这青年却只穿着一件薄衫,粗布的料子被汗水浸透了,勾勒出健美的肌肉,衬着一张鼻直口方的脸,英气逼人。
他径直而来,身上还带着热火朝天的汗味儿,沈淮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将苏芽拉住,往身后挡了挡。
青年站住,皱眉打量沈淮,“你谁?”
苏芽从沈淮身后探出头来,像做贼一样悄声道:“袁大哥,这是沈大人,他有事情想请教你。”
袁驭涛闻言,也没对沈淮多反应,只看着苏芽虚点在地上的左足,“你腿怎么了?”
“哦,不小心弄伤了,”苏芽笑眯眯的,言语间甚是熟络,将下巴往里头扬了扬:“站着累,快给我个板凳坐。”
铁铺后面就是个院子,院子后面接着三间房,里面各种或精巧或粗犷的金属铸造品,林林总总,将简朴的三间大屋塞得满满的。
沈淮视线一扫,便知今日来得靠谱,当下便将两枚玄铁暗器递过去,“袁兄,有劳你给长个眼,看看这东西是什么来头。”
他说话客气尊重,袁驭涛起初的那点儿敌意瞬间消了一大半,将暗器接过来,搓磨几下,眉头一皱:“你们哪儿来的这东西?”
“怎么样?”苏芽目不转睛地看着袁驭涛的动作,闻言身体前倾,歪头问道:“可看出这玄铁来历了?”
“你先说,从哪儿弄来的这,又为什么打听它。”袁驭涛将暗器放在桌上,又看一眼沈淮,“这位又是哪里的大人?”
来前苏芽就介绍过,袁驭涛是漕兵中一家军户的第三子,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因已有上头两个哥哥入军籍,他便得了自由身,虽因不爱读书所以无法入科举,却对兵器锻造天赋极强,自己开了个铁铺,又被杂造局请了做个编外的大匠头,过得甚为自在。
若按朝廷对军器制造的想法,本该都归到军器局,由朝廷统一管理掌控,可是这活儿门槛高,风险大,每年因事故等原因造成的伤亡巨大,又加管控严格、工造辛苦,便常有逃亡之事,百余年下来,两京加各地方的军器局一起,竟已不能承担正常的军器制造定额。
不得已,由朝廷开头,各地也将一部分制造之事给了民间,由私人在官府的管理监督下承办,是为“杂造局”。
袁驭涛性厌恶拘束,却毕竟长在军户,又在杂造局出入,是以机敏非常,理刑衙门的官差能辨认出来的东西,他又岂会分辨不出?
兵器敏感,相关事情但凡沾上官府,就多不是好事,是以袁驭涛不会轻率回答。
——小芽年幼,不知道轻重,看这沈大人仪表非凡,莫不是被利用了?
苏芽看他神色,立刻知道他心思,当下失笑,正欲说话,沈淮却坦然接过话头,“袁兄与芽儿自小熟知,沈某便不必相瞒——这是前日城中爆炸案的嫌犯留下的凶器。”
“芽儿”?
苏芽一僵,前倾的身体差点儿就从椅子上溜下来,他跟自己什么时候是如此亲昵的关系了?
沈淮一臂轻松地搭在椅把上,含笑看了苏芽一眼:“你坐好了,小心腿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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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完美~
今日七夕,祝所有的朋友们节日快乐,永远有相爱可爱的甜蜜~
上一章的标题没法改,要说的话都在上一章末尾的“作家的话”里了,因为将沈淮高峻的对话调整推后了,所以这一章是个肥章,再次感谢你们的信任、包容和陪伴,爱你们!?
昨晚答应了普洱今天早点儿更,兑现了,不知道普洱看到了吗?晚上当然还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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