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在眼皮上的光让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紧闭的眼皮在不安的颤动着。落水后那种可怕的窒息感还在，清晰得她好像还处在深水的压强中，动弹不得。
可身体反馈的触觉则告诉她，她已不在水里。
能够自由呼吸的感觉开始逐渐明朗，在呼吸恢复后变得急促的大口喘息中，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此刻正处在一个四面黑暗，狭丕得只剩眼珠子还能转动的地方。
紧逼陌生的环境让她变得不安，开始挣扎起来。全身还是无法动弹不得，这种情况……就跟被埋进土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又是闹哪样？
挣扎多时无果，反倒把自己折腾得够累的墨颜选择暂时休息。
刚开始思考，隐约间听见孩子断续的抽泣声。方向在自己前面，但没法判断距离自己多远。不多时，竟又多出一个虚弱的女音，吃力的在安慰抽泣的孩子。从女音那前后不济。间隔许久的声音不难听出，对方正在强打精神。
突来的声音让她喜出望外，都来不及去思考那个女音虚弱的原因。张开嘴就想喊出声，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竟无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除了还能转动的眼珠子和尚在的听力，她竟然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去做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张开嘴的动作。
这情况让她惊得脑子有了片刻空白，久久无法回神或思考。
就在她惊吓的失色的这段时间里，那安慰的女声越来越虚弱，直到渐渐没了声。许是女人没了声，让抽泣的孩子慌了神。孩子猛地拔高的哭泣声音可算让她回过神。她放弃吃力不讨好的举动去想别的办法，就在此时，黑暗一片的眼前依稀的透出了光。
片刻间，微光逐渐变得显眼起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没瞎，惊的是自己此刻的状态。
怎么说？那种感觉和视角，就好像她变成了一块砖……
荒谬的念头刚起，她都还没有来得及转动眼睛看一下四周的情况。恢复正常的光线就让她看到了一幕揪心的画面，那是、地震后最常见的画面……
房子坍塌的一角，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泛着红的天幕。
一家三口被倒塌的废墟困在一个角落，男的被一块不知从哪滚来的巨石砸到。整个身体只露出了小半张脸，面上全是血渍和脑浆。不知该说幸或不幸，男的竟没有断气，鼻翼还在微微颤动。断裂的钢筋水泥板压在那块巨石上，在底下形成了一个狭窄空间。
体型娇小的女人怀里紧紧护着一个孩子，自己脸上全是血渍和尘埃，局促的蹲坐在狭窄的空间里。怀里的孩子满脸泪痕，一边哭着一边摇动女人的手，女人半点回应都没有再给。反观被巨石砸中的男人，连脑浆都被挤出来了，照理说这样的伤势不可能还活着。
可事实是他还活着，脑袋都被压烂了还在苟延残喘。
即便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鼻子加重呼吸来充当声音。男的也在竭尽全力的呼气，给那正在哭泣中的孩子一点别的声音。早已哭哑了嗓子的孩子抽抽噎噎的冲男人喊‘爸爸……’，那被巨石砸烂的男人只能喷出大点声的呼吸，勉力的回应着。
看到这里，墨颜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
一直觉得那被巨石压住的男人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直到男人勉强挤动另外半张被压扁的脸时，她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这不就是把她当成口粮的那个活尸吗！？
墨颜深吸一口冷气把自己憋哑火，免得自己吓出声，引起对方注意。就在她开动脑花快速思考如何脱身的时候，那个还没有成为活尸的男人……咽气了。
随着那微弱的气息彻底消失，安静下来的孩子神情懵懂。全然不知自己最后的亲人都已经相继离开，蜷缩在女子怀中，怯生生的喊道，‘爸爸，你先休息，圆圆不吵你。’
眼前这一幕，看得墨颜心头发涩，刚想撇开眼不看。
下一刻，心口突来紧缩的悸动，让她直接打了冷战。
这种感觉……不、不是吧。
她僵硬的转动自己的眼珠看过去，看到本来已经咽气的男人——复活了！
本来消失的气息再度出现，男人浑浊的眼珠子转动起来。如同野兽在黑暗中的眼睛一样，瞳孔缩成一道尖细的线，眼部的虹膜泛着不正常的冷光。这一幕，让墨颜身上的鸡皮瞬间起立。
非、非她见识少，而是、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诈尸……
她有些蚌埠住了啊！
就在她不自觉吞咽口水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压在巨石上的水泥板废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瞬间掀翻，翻涌的气浪卷得底下尘埃飞扬。突如其来的强光直直照进眼中，晃得的她睁不开眼，就在闭眼适应强光的刹那。
耳边蜂拥传来某种野兽般可怕的低鸣声……光是听数量，就有六七个。
那可怕的兽鸣伴随着碎石瓦砾被翻动的声音，一下子炸开了锅。轰隆的翻刨声里传来孩子尖利的哭声，突来的情况让她强忍着不适睁开眼。强烈晃动的光影里，依稀看到好几只细长得比例失调的手……量多得如同蜘蛛可怕的副足。
快速无比的将四周碍事的废墟砖石刨开，毫不费力的将底下死得尸体已经僵硬的女人和哭闹的孩子掏了出去。就像狩猎的蜘蛛撕开蜜蜂的巢穴，将可怜的蜂蛹掏出去一样。
不知是那一幕是否太过震撼导致，孩子和母亲被掏出去的整个过程在墨颜眼中，像是被按下了减速键一样，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帧帧慢放的画面。
更可怕的是……那被掏出去的，哪里是死在地震下的可怜女人和幸存的孩子。
分明是——
“——阿笙？小、舒？……”
不可置信之下念出的名字，正是墨颜仅存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她的妹妹和弟弟……
错愕之下的所见所闻，光怪陆离却又真实的可怕。就连孩子领口滑出的项链，都还是她年前送给弟弟13岁生日的护身符。菩提子刻成的金刚杵是她一笔一划慢慢刻出来的，包括刻缺的那一角……是如此真实的，用慢放的镜头告诉她。
没有给她一丝一毫反应的机会，那被掏出去的两个孩子，满脸惊恐的向她哭喊。
“——姐姐！救我……”
我字的尾音都没有落下，几声血肉撕扯的可怕声音随之响起，紧随其后就是像雨水一样喷溅在脸上的温热，兜头浇下满脸的血红……
“……”
满脸的血腥中，她竭尽全力的张嘴，喉咙却像被卡住一样，挤不出一丝声音。眼前的画面像是定格的钟罩，将她罩在其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瞳孔在极度的震惊下紧紧缩成了一道细线，虹膜映着漫天血红的光。脑子在情绪翻涌下出现片刻的空白，却止不住浑身暴涨的戾气和凶性。犹如在沸腾的油锅里突然倒下了一杯冰水，瞬间炸出一片戾响。戾响如洪，轻而易举的炸翻天灵盖、炸飞理智。
[——吼！]
下一刻，耳边仿佛响起一声嘶戾的哀嚎，犹如濒死的野兽发出，凄厉而振聋发聩。轰隆一声巨响，压在男人身上的巨石被股可怕的力道掀飞。尸身早被压得变形的男人像只匍匐在地的巨蜥，飞快的攀爬在不平的废墟上。朝着那正在进食的多足怪物扑去，速度快到惊人。
这一刻，某种同步的情绪被渲染放大到了极致。
恍惚间，她甚至有种错觉，她就是他，正亲身亲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
精神恍惚的刹那，有个絮语声突然传到耳中，让她的混乱的精神豁然一朗。
[记住这个感觉……记住了。]
[——别被控制了。]
突来沙哑低迷的男声点醒了她，她猛地回过神，眼前血红的景象如崩碎的镜面一样。“当啷——”一声，碎成成千上万的碎片，每一片反光的碎片，都像录像机一般截留着某些片段的记忆。
在小小的碎片内，像个单独的播放机，播放那些琐碎的平凡。
属于平凡人的短暂一生，是鸡零狗碎、一地鸡毛的蒜皮小事。
却是独属于个人的、最弥足珍贵且无法取代的一生。
眼前那些追逐时光留下的足迹，像是照破阴霾的暖阳，破开被血红遮蔽的阴霾。万千簇拥的回忆碎片后，是三个相互扶持的向前的孩子。较大的孩子牵着两个步履踉跄的孩童，懵懂磕绊的前进中，两个孩童紧紧的抓着较大孩子的衣服一角。
可摆在三个孩子面前的不是生路，而是大张着参差交错、锋利獠牙的深渊巨口。下一刻，就足以吞下三个塞牙缝都嫌少的孩子。
最小个的孩子，在最后一刻回头，朝她看来。
眼前这幕，让她眼前泛起一片朦胧。
某种心酸的情绪瞬间盖过了咆哮的戾响，墨颜仰头、狠狠闭上眼。再睁眼，泛红的瞳孔紧缩成窄细的一道细线，如被逼到绝路反扑的狼一般凶戾。
像是被砌到墙壁中无法动弹的墨颜在无声的嘶吼中，第一次响应了心底那股汹涌的杀意。任由凶兽一般的戾性，唤醒体内被赋予的那股可怕力量。
随着翻涌如沸水的凶性成为彻底挣脱牢笼的野兽，无形中禁锢她的力量也在逐渐崩溃。皲裂的蛛网痕一出现，汹涌的力量就像倒灌的海水一样，击溃一切阻碍。
“——喝！”
当尽情嘶吼的喝声响起，被禁锢的墨颜紧握右手。就像手中握着刀一样，竭尽全力的向前刺出。紧接着，空无一物的面前却好似刺穿了什么东西一样。
红着眼，尽显兽性的墨颜在急促的喘息中慢慢平复下来，却不是因为情绪彻底释放而得到缓解。而是……被一只宽厚的大手，一点一点安抚下来。如记忆里……闹腾的孩童被抱在父亲宽厚的怀里，耐着心在孩童背后轻柔的拍抚着。
轻柔的力道一下又一下的拍抚在发颤绷紧的后背上，连同可怕的凶性也在这一刻都被安抚，逐渐安静下来。紧缩的瞳孔在几经收缩后彻底松下来，眼前朦胧的水雾让墨颜眼皮轻颤。
恍惚中，终于看清面前的人。
是那想要吃了自己的活尸，也是那被巨石砸扁的中年男子……
在她终于看清眼时，活尸狰狞的面容缓慢变回男子本来的脸。
男子面容儒雅周正，五官深邃。此刻、就像会纵容孩子犯错，然后再严厉慢慢教导的的长者，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她。在她惊诧的神情中，低声说道。
[好孩子，回去吧，回去。但是，一定要牢记醒后的感觉……一定！]
她几次张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或者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子将她托起来。身子离地的刹那像是失去重力一样，她像个氢气球，不由自主的向上飘去。
男子注视着她，好似目送孩子离开家门的长辈。
[回到、原本属于你的世界……]
上浮的感觉缓慢却清晰，在上升到超过一定高度后，一直无法开口的墨颜神色微微动容。在这光怪陆离得好似水下的世界，不只是她和那个陌生的男子。男子的身后，赫然站着无数的人，男女老少数千之众。其中，竟不乏有她认识和熟悉的老熟人。
那些同事多年的熟人就站在人群里，朝她挥手，目送她离开。
——不！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上升的身体好似猛地扎进水里，感觉又不尽然。更像是沉到水底后被人用绳子拴住，然后用力往上拉。水压随着不断上升而逐渐减小，某些浸在水中的幻觉也开始消退。从海水深处翻涌上来的泡沫，包裹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