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学生们才刚刚上任、要给他们一点适应岗位的时间,现在就去查那帮年轻人就太过分了,谁都不是一上任就知道怎么当官的。
想制定出合理的标准,海瑞就要把往年的税赋、田亩、丁口都烂熟于胸,这个工作交给别人他还是放心不下,只能自己慢慢地看过去。
嘈杂的叫喊声和脚步声突然从远处传了过来,窗外隐隐有晃动的火光。
海瑞正要推开窗户查看外面的情况,身着铁甲的朱翊钧突然一脚踹开房门,他一言不发、直接把海瑞整个人抱起来拖出了他的房间。
“发生什么事......”
没等海瑞把话说完,被打磨过的鹅卵石雨点一样从窗外砸了过来,木制的窗户瞬间被砸得稀巴烂,大大小小的石头从窗户飞了进来,把房间里的一切砸得狼狈不堪。
不要以为鹅卵石就打不死人了,被打磨过的鹅卵石威力惊人,在投石索的加持下能轻松把无甲单位砸得哭爹喊娘,打的位置要是不对甚至要是丧命的危险。
看着满目疮痍的房间,朱翊钧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
要不是他吸取了上次赵风子的教训,明哨、暗哨直接铺到了官署一里之外,海瑞这柄大明的神剑就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哪个混蛋有这么大的胆子!
“外面有一伙儿暴民围攻官署,请先生移步后院,我带人去去就回。”
朱翊钧没有解释更多,吩咐一个小队的明军护好海瑞后就匆匆离去,他是明军主将,不及时出现在最前方一定会出大问题。
海瑞在原地来回踱步,一种莫名的焦躁和恐慌萦绕在他心头,海瑞忍不住质问保护他的士兵。
“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跟我说实话。”
“听说......属下也只是听说,朝廷派那些国子监学生来是为了加派征辽饷,清丈完田亩就开始收税,还要把各家各户的青壮拉到北边去运军粮、当炮灰。”
“坏了......”
海瑞听完这番话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江浙的税赋本来就重,嘉靖以来为了应对倭寇、俺答汗、西南叛乱,朝廷更是屡次在江浙加派赋税。
地主和官绅一两银子也不愿意多出,这些加派最终都被摊在了普通百姓身上,大量自耕农破产沦为农奴,现在的江浙就是一个火药桶,稍微受到一点煽动就会立刻炸开。
朱翊钧快步走到庭院里,漆黑的雨夜里、密密麻麻的暴民正试图推翻外墙冲进来,零星的鹅卵石从外面被抛进来砸在士兵身上。
叮叮当当的鹅卵石砸在朱翊钧的盔甲上,虽然不疼但却成功激怒了他。
“你们知不知道围攻官署、攻击官员形同造反,是要杀全家的!都给我把武器放下!”
围攻官署的百姓听到“造反”的字眼不禁害怕地缩了缩,这是封建时代最不能宽恕的罪行,被扣上这个罪名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好走了。
但一个声音立刻在人群里跳起来高喊:
“税赋本来就重,朝廷还要收火耗和加派、还要把我们押到北边去服劳役!反正都活不下去了,不如死之前干死你们这帮贪官!”
悲壮的氛围很快蔓延到整个人群,朱翊钧甚至能听到妇女和孩子的抽泣声,停下来的暴民又开始不断推翻外墙、朝官署内投掷石子。
见人群没有散开的意思,朱翊钧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尖锐的哨声盖下了大雨和人群的嘈杂,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从官署内快速涌了出来。
朱翊钧将麾下最精锐的士兵安排在了最前方,高大魁梧的士兵从头到脚都被精良的甲胄武装了起来,手中钢刀在月亮的微光下闪着瘆人的寒光,明军的军阵像极了一头沉默的钢铁猛兽。
人群快速静默了下来,像是一只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群士兵。
平日里穿着身到处漏风的棉袄、拎着块铁片子乱逛的明军见多了,这么生猛的还是第一次见,未战先怯的恐慌迅速蔓延开来。
清脆的銮铃声在不远处响起,祝先已经把马队拉出去摆好了位置,手中长枪枪头微微下垂,只要朱翊钧一个命令,他们就会从侧方发起致命的突袭。
别看围攻官署的暴民数量众多,但他们根本没有直面正规军的勇气,只要朱翊钧带队一个冲锋,接下来就只剩追剿残兵和割人头了。
然而朱翊钧却犹疑着不敢下令进攻,眼前这些人跟他印象中的暴民差别太大了。
他们穿着褴褛发黄的衣衫、站在晚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一个个面黄肌瘦、目光呆滞,畏畏缩缩地看着面前沉默的军阵,明明已经吓得发抖,眼里却还是喷着愤怒的火焰。
完全不像是会造反的暴民,就是一群很普通的农民......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
远离官署的土坡上,穿着黑袍和斗笠的人正用千里镜默默地观察着官署里发生的一切。
观察到朱翊钧所部明军身上蓬勃而出的杀气,黑袍人不禁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微笑,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要今天有一个人死在了明军刀下,第二天,朝廷血腥镇压地方、屠戮无辜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江浙,越来越多的民变会被煽动起来。
什么监外历练政事、什么考成法,统统都要胎死腹中!
你张居正不是想把地方吏员和豪强连根拔起吗?好,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少了我们的后果!
黑袍人收起千里镜,挑衅地看了身旁的赵风子一眼。
“如何?你忙活了这么多年,结果还不如圣教出手布局一个月,加入圣教是你唯一的选择!”
赵风子平静地用千里镜看着朱翊钧,他没有哪怕一秒产生过加入白莲教的想法,那帮人就是群宗教疯子、黑社会、野心家组成的反人类群体,让这种人坐大、天下只会变得更糟。
他更在意朱翊钧会怎么应对面前的困境,这个明军百户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说不定能带给这昏沉的世道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不会拿普通百姓当筹码。”
黑袍人不屑地嗤笑一声,生在朱明皇室的治下就是他们最大的罪过!他又端起千里镜,准备欣赏接下来血腥的屠杀。
造反就是造反,再可怜也不是你们冲击官署、忤逆朝廷的理由,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越是下坡期的王朝,皇室的威严就越发不容挑衅,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强的正统性和控制力了,百年留下的积威和统治惯性就是皇室最好的筹码。
朱翊钧眼神转冷、缓缓抽出自己的腰刀,雪亮的钢刀举到半空中就要快速挥下、发出攻击的命令,海瑞却突然跑了过来,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将明军和百姓隔开。
“放下武器!所有人放下武器!我是户部给事中海瑞!”
围攻官署的百姓们呆呆地看着那个有些佝偻的老者,一众明军不为所动、甚至头都没有转一下,
他们都是朱翊钧养的私兵,朱翊钧银子给得痛快、作战指挥出色、还愿意照顾战死士兵的家小,他在军中的权威不是一个小小的户部给事中能撼动的。
见士兵们没有放弃的意思,海瑞只能跑到朱翊钧面前苦苦相劝。
“不能杀!杀人诛心,你今天杀了这群百姓,明天全江浙的百姓都会视朝廷如仇寇,那就遂了某些人的愿了!今天晚上不能动刀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