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叫他“海青天”,把他当成自己的救世主;一群人叫他“海阎王”,对他极尽诋毁构陷之能事,甚至连他五岁就病死的女儿都不放过。
海瑞饿死女儿的故事出自《只见编》,这本书的主题是记载作者游学过程中的掌故佚闻和社会风貌,说难听点就是古代版的八卦小报,会扣着脚丫子跟你讲“张居正和李太后之间那点事”那种。
这本书上的内容,可信度就和作者的道德水平一样低。
明末已经是儒家思想的变革期,有王阳明的“理心之争”、有力批传统理学的李贽、甚至有反封建专制的王夫之,早已不是存天理、灭人欲的传统理学。
海瑞要是能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不说当代文人会不会骂死他,朱翊钧这边起码能收到小山一般弹劾海瑞的题本。
海瑞没有做过多的宣讲,将各个学子分配到的官职核定过后就将国子监学生们就地遣散,由官兵保护他们尽快奔赴自己的职位,海瑞转身不满地看了朱翊钧一眼。
“本官之前看你在附近转悠三四天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点说?”
“卑职只是......说实话,没想到那种茅草屋会是您这样的贤才所居之地。”
朱翊钧苦笑了一声,谁能想到那种鬼地方会是海瑞的居所,他寻思就是自己手下的兵丁、生活条件也不会比海瑞更艰苦了,海瑞却毫不客气地教训了他一句。
“劳作和道理就是天下最大的事,一个人要是连劳作都不会、那岂不是跟畜牲一样?再大的贤才也应该在闲暇之余下田劳作,这样才不会把百姓和良心一起丢掉。”
“您说的是。”
朱翊钧讪笑着摸了摸侧脸,这种一本正经的教诲语气让他想起了某只老狐狸,不过那个人在生活作风方面似乎没什么资格教育他。
海瑞上下打量了朱翊钧一眼,朱翊钧现在在士绅间的名声也相当难听,“朝廷恶犬”的名号传得相当之快,听说还有不少人出银子悬赏他的人头。
“我听说过你,朝廷的钦差和法令到达地方之前,一直是你在带着部下东奔西走镇压地方,不怕担责任吗?”
朱翊钧一时间有些语塞,他还真没考虑过那么多,毕竟有天子这个大号在燕京处理手尾,天底下没人能在官面上坑害自己。
但这种话又不可能对海瑞说,朱翊钧只好试图用一半真话、一半假话把海瑞糊弄过去。
“没有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这时候应该站出来了吧,不然会死很多无辜的平民。”
听到这个答案之后,海瑞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在他看来、人行善守法才是天性,做好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朱翊钧为了百姓和朝廷不怕担责任,几个月来亲冒箭石、带着部下四处平叛抓人,这个行为海瑞是十分认可的,连带着对朱翊钧的态度都亲切许多。
驿站角落的院墙旁,清儿蹲在墙根下、仰头冲趴在墙上晒太阳的白猫学猫叫,似乎在尝试与白猫进行沟通,然而白猫对手里没有零食的人类幼崽毫无兴趣,继续冷酷地眯着眼睛晒太阳。
“你女儿?”
“妹妹,剿匪的时候从匪窝里救出来的,家里没人了只好跟着我,当女儿养的。”
“我也有过一个女儿,很可爱、小小的,才刚到我的腰那边,每次家里做了糯米糍粑,那孩子都能开心地捧着一块吃上一整天。”
提到家里的小丫头,两个士绅官吏眼里的“阎王爷”神情都不禁缓和了下来,
“这么巧,现在多大了?你要是忙的话可以送过来给清儿做个伴。”
“病死了,郎中说她身子骨不好,不该跟我过那么苦的日子。”
朱翊钧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微微朝海瑞鞠了一躬。
“抱歉。”
“过去的事了,好好珍惜这个孩子,能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是你的幸运。”
海瑞略显僵硬地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而后转身快步向县衙走去,不知怎地,朱翊钧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一瞬间垮了下去、显得极为苍老。
但他又很快振奋而挺直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个所向披靡的钢铁战士,仿佛刚刚的疲态只是朱翊钧的幻觉。
“你这样的人,不该活成这副样子的。”
朱翊钧喃喃地自言自语一句,大明的弊病就在于此,对好人太坏、却又对坏人太好。
清儿突然从远处跑过来,一头撞在朱翊钧身上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朱翊钧的表情瞬间柔软了下来,一把将清儿从地上抄起来抱在怀里,他没学过怎么抱小孩子,因此一直是用抱自家猫的姿势抱清儿,让她半坐在自己的臂膀上。
“在想什么?表情好吓人。”
清儿扯扯朱翊钧的侧脸,试图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去撑出一个微笑。
“在想今晚给我家清儿做点什么东西吃,三不沾听说过吗?我特意找厨子学的。”
“三不沾?是甜的吗?”
清儿期待地舔了舔嘴角,她特别爱吃甜津津的零嘴和点心,但朱翊钧一直认为不能给小孩子吃太多甜食,每次只给她吃一点点解馋。
这个时代的饮食具有很强的地域性,除了那些达官贵人、平民根本接触不到各色各样的菜式,连城里的酒楼都不会有太过花哨的菜式。
朱翊钧特地跑到尚食局那边观摩、请教了好几位御厨甜点的做法,可惜后来被闻讯而来的太后一把拎走了,思想教育一通后被禁止再接近尚食局。
朱翊钧随手揉了揉清儿的脑袋,发现把清儿头发揉乱了之后,又用手试图一点一点捋回来。
“是甜的,最近跟着我东奔西走地辛苦你了,今天许你吃小半碗。”
“有甜食吃了,好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