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芳洲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神龛上的元君像。
然而这回再看过去,那就只是一尊灰白破败的泥胎了。面容斑驳模糊,动都不动,又哪来的眨眼?
身旁的寒蛩还在不住地喊着:“少爷,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的手紧紧攥着廖芳洲的手肘,因恐惧而生的颤抖也分毫不差地传了过来。
廖芳洲本也是心头惴惴,见寒蛩这般害怕的模样,反而生出了一股勇气。是他自己一心要来山上的,便真有什么,临场露怯又算怎么回事?
廖芳洲遂打起精神,自我安慰似的心中暗道:“恐怕是看错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世上有鬼神吗?世人都相信是有的,不但相信,而且很是敬畏。若无神仙庇佑,大宣这千年太平盛世何以得来?
每逢年节,自大内以降莫不虔诚供奉,以求神仙赐福保佑。民间更是各路神仙鬼怪纷纷被奉上神坛,淫祠屡禁不止。
就如这杜若元君庙,因何兴建,里面供奉的那位杜若元君什么来历,在本地县志上都一并不可考。想来不过是百姓胡乱供奉,却香火鼎盛了好些年。直到四十年前玉清山一场瘟疫,山上渐渐罕有人来,元君庙才断了香火。
廖芳洲却是不太信鬼神的。他不曾见过神仙显灵,也没见过鬼怪作祟,对鬼神只是怀着一种礼节性的敬意。
更何况书上都说神仙不干人间事,便是有,也只高居云端,不会对人显什么灵。供奉何用。寥芳洲所以带着香烛供奉,来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荒山,纯是为了他的祖母。
他不再犹豫,拿过寒蛩怀中的纸烛,向他说一句“你在原地等候即可”,便举步走进了殿中,踏上了诡异干净的青砖。
无事发生。
果然神灵是不会在意凡人的罢。
廖芳洲心下安定了几分。神像前没有供桌,许是早已朽烂了。他来到神龛前六尺处,将包袱中的香烛和果品供奉一一取出,密密摆了一地——连同香炉也是准备好的——都摆在神像之前。
掏出怀中的火石盒,依次点燃红烛、线香,廖芳洲将包袱皮垫在地上权当坐垫,毫不犹疑地屈膝拜了下去。
“信徒廖芳洲,代祖母张某前来祭拜元君,”廖芳洲向神像说明自己来意:“祖母少时曾在玉清山居住,对元君一向心怀虔诚。她心中一直惦记着来给元君烧香,只是年迈体弱,无法成行。所以派我这不成器的孙儿,替她来向元君焚香还愿。一片赤诚之心供奉,还请元君收下。”
说完,廖芳洲又端端正正地叩了个头,礼数周全地跪在原地,静等后续。
廖芳洲的祖母姓张,她老人家在玉清山长大,儿时常在玉清山上的元君庙中玩耍。四十年前瘟疫盛行,她也不幸沾染疫病。幸而喝了元君赐福的神水,才侥幸痊愈,逃得一命。后来张氏在百里外的临阳城定居,嫁了个贩卖布匹的商人,夫妻俩辛苦操持挣下好大一份家业。到廖芳洲的祖父去世,廖家已是临阳城首富,张老太君也算得上儿孙绕膝,晚年安享。
老太太一直觉得,自己现在能有花团锦簇的富足日子,全赖当年“元君保佑”,记了一辈子。现如今老人家年事已高,脑子已有些糊涂,嘴里却还时常念叨着要给杜若元君还愿。廖芳洲是老太君亲养大的,在老太太跟前时常听这段故事。他虽心底暗自觉得祖母当年熬过疫病全靠自己意志,与那子虚乌有的杜若元君可没什么关系。为替老人家实现心愿,他还是带上自己的贴身小厮寒蛩,一路来到了玉清山,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了祖母念念不忘的元君庙。
上山之前,寥芳洲原本是打算胡乱祭拜一下所谓“杜若元君”,拜完就走的,也算了了老祖母一番心愿。
哪知竟碰上了如此怪事,这外面看着破败不堪的元君庙,内里竟真有古怪。
廖芳洲祭拜完毕,心里默念着“鬼神不干人间事”,只想烧完香赶紧就下山。这庙里的是神仙也好,鬼怪也好,但求“她”懒得将两个微不足道凡人看在眼里,容他们平平安安下山。
暗暗祈祷完,廖芳洲便从地上起身,转头向殿外走去。一阵幽幽小风从殿外吹了进来,带上了空地上野草的淡淡香气。使得这诡异的大殿也多了几分鲜活气息。
寒蛩被廖芳洲留在殿外,看他独自个儿又是点香又是跪拜,逢年过节时拜祖宗都没这么郑重虔诚过,不由得担心且着急:少爷可别是中什么邪了?
可廖芳洲既然让他在外面等,寒蛩不敢进去,只好站在外面空等着。怕仙人降罪还不敢露出焦急的举止,只好站在原地干着急。
见廖芳洲终于起身,寒蛩心里大大松了口气,不由得喜形于色。
廖芳洲看他模样,原本沉重紧绷的心情轻松了些,不由得想打趣几句。
谁知他还未开口,眼前却突然有道极亮的光骤然闪了一闪,直晃花了人眼。
不等廖芳洲反应过来,“轰隆!噼里啪啦!”
轰鸣的雷声紧随其后,陡然炸响在了他的耳边。
那雷声是极近的,仿佛稍微偏上那么一点儿,就能劈到人脑袋上似的。
廖芳洲被震得耳朵一片翁鸣,眼前也是雪花似的白点乱晃,看不清也听不清。
等他好容易恢复了点清明,鼻尖萦绕上了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儿。廖芳洲循着味道看向源头,率先看到的是寒蛩那张和他一样骇到空白茫然的脸。
而那股焦糊味就来自他的身侧,几乎没过人去的草丛中。有水缸那么大的一块草地,被雷劈成了一片焦黑,露出了草皮下的泥土来。
原来方才半空那一声雷,是落在了这元君庙的院落里。焦糊味儿就是被劈焦的草散发出来的。
只差一点,就直接劈到廖芳洲和寒蛩主仆的脑袋顶上了。
天降异象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廖芳洲霍然一个转身,双目不闪不避地看向了神龛。
果然,在极短的间隙,他再次看到了神像脸上似有一闪而过的皱眉神色,鲜活得像个真人。
一眨眼,那表情却又不见了,依旧只是座破破烂烂的泥像。
廖芳洲不由得上前一步,欲看个究竟。
哪知就在这时,空中仿佛被泼了满天的墨色,分明是正午,天色却陡然黑了下来,比太阳落山后的日暮还要暗上几分,隔开几步远便昏暗无比。
风雷大作。
被拴在庙门外的枣红马也忽的长声嘶鸣起来,声音极凄厉,似乎怕得厉害。
还不等马儿的主人有所反应,又有一声女人拖长嗓调的求救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遥遥灌了进来:“救——命——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