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虎站在山头上往下望,密林如海,似乎没有鲍隆在找的那根针。
“说好是三天,少一天,少一刻,都是违了规矩。”鲍隆端坐在大青石上,身旁的刘敏仍旧一身红甲,双唇已被堵口的木棍磨的皮开肉绽。
谭虎恶狠狠瞥了眼二人,心里恨不得将鲍隆一把推下悬崖。
“什么狗屁兄弟情义,自古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只要荣华富贵,别说兄弟,就是儿子孙子也有人抢着来当!”
他满脑子都是带刘贤回郴县请功,哪里能同意交换俘虏。只不过在这片密林里,鲍隆人多势众,他只能虚与委蛇,筹划着一切账目等回到郴县再算。
从擒获“刘贤”到现在,谭虎已经派了三个心腹潜回向赵范报信,寄希望于太守带人来阻止这场闹剧。可是三天快到了,竟然无一人返回。
零陵的走狗们一定已经杀了陈应,各自逃窜了。他自我安慰道。
“公子身边的,可是鲍隆鲍将军?”一个声音从密林中传来。
“好身手。”鲍隆不动声色,心中暗暗赞许。
“还真敢来!”谭虎则大喊着跳起来,四下张望,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人呢?零陵余孽在哪?”他狂笑着大喊。
“树上的兄弟,有话下来说。”鲍隆不动如山,依旧端坐在青石上,一手轻轻搭在刘敏的腿上。
“得嘞!”毛彪翻身下树。他只有一个人,像一只落单的猴子。
可身后的密林中,埋伏的桂阳人马屏气凝神,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就要将他生吃活剥。
这发令的将军,只能是鲍隆。
毛彪与刘敏四目相对,刘敏挣扎着摇头,发出“呜呜”的叫喊。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局面,刘贤没有顾全所谓的大局,竟然来救他。
毛彪见他反应太过激烈,冲他行了个大礼:“公子!末将护驾来迟!刘敏将军说了,不救公子回去,他誓死不离桂阳。”
刘敏知道这是刘贤的意思,皱着眉头拼命摇头。
谭虎一把将毛彪按倒,拔刀抵住他脖颈:“说,你们余党在哪!”
鲍隆顾着刘敏,没有擅动,只是平静的问道:“你们想怎样换俘?”
毛彪见他二人分歧,眼珠一转,冲鲍隆说道:“今日子时,钟水河畔。”又冲谭虎笑道:“将军不放我回去,谁回去报信?”
“报信?谁知道你们不是杀了陈应,不是,杀了我三弟,回来诓骗!二弟,此贼必须严加审问,让他说出余孽所在……”
谭虎望向鲍隆,对方凶狠的眼神令他忌惮万分。他不知道,鲍隆在归降赵范那天便将这份凶狠深深收敛。而今天,为了陈应,他要将这份猛兽本性再次释放。
不杀平民,不代表他不嗜血。别管是龙是虎,今天谁拦着他救义弟,谁就是黑熊的敌人!
“让他走。”鲍隆低声道。
“不行!你这是纵容敌犯,难道要违抗赵使君将令吗!”
谭虎搬出赵范,企图通过留扣毛彪阻止这场人质交换。“刘贤”是他到嘴的肥肉,他怎能放手?
“我!说!让!他!走!!!!!!”
这一吼响彻天地,迅如闪电,动若奔雷,当真令山林震悚,虎狼怯避。谭虎竟被吓得军刀落地,整个人本能颤抖着。
飒飒!身后密林中,无数惊鸟振翅飞逃。
那是两千伏兵问讯而动,只待鲍隆一声令下,当时便血溅山岭。
“鲍隆,不是,二弟何必如此。我也是为你前途考虑。为兄觉得放他走未尝不好,救回三弟,也是大功一件……”谭虎小心翼翼的解释着,将落地的刀收回刀鞘。
“你叫什么名字?竟然能瞒过我兄弟们两千双眼睛。”鲍隆没有理会谭虎,只是对话毛彪。
毛彪似乎并未被鲍隆的声势吓到,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掸去身上尘土,特地捋平了被谭虎扯皱的衣领。
“我叫毛彪,屌毛的毛,彪……我也不会写。”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粗鄙。。
鲍隆道:“回去告诉你们将军,但凡我义弟少跟头发,我削你公子一耳,少一根手指,我剁你们公子一只手!”
他凶狠的瞪着眼睛:“彪儿,莫当儿戏,为了义弟,我谁都敢杀。”
毛彪不得不承认,这最后的眼神的确恐怖。“那也请将军善待我们‘公子’,不然,我们也是谁都敢杀,谁都能杀……”
说着,毛彪俯身,将一颗金色纽印放到鲍隆脚边。
这是示威,赤裸裸的示威。
鲍隆心头一懔,伸手去摸腰间,心中暗惊:“这不是我随身所佩的将印!”
鲍隆心想,毛彪面对两千伏兵如入无人之境,现在又当着自己面窃走官印,当真是身法过人,手段如神,若真想取自己首级,恐怕也不是难事。
“放心。本将懂得规矩。”黑熊的语气多了些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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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潇潇,又是一个子夜。
“二弟,你看那有一处灌木,我带几个兄弟蹲过去,待你救回三弟,我再出手,保准能……”
谭虎虽然语气谄媚,但是仍盼着能抓刘贤回郴县立功。
鲍隆言辞拒绝:“我不能不讲规矩。”
“那也不能坏了使君的升龙大事……吧。”谭虎本来因为鲍隆的拒绝而着急,可是见到对方那凶狠的眼神,气势立刻矮了三分。
“使君要灭零陵威风,我兄弟已然做到。将令之外的事,末将不知。”鲍隆回答。
谭虎还要再劝,却见一行人出现在钟水对岸。一个俘虏被束缚双手,掩在其中。
零陵人真的带着陈应来了。
“兄弟!”鲍隆一声大喊。“你还好吗?”
零陵人将陈应推上前,摘去他口中麻布。陈应大喊:“兄长,陈应安好。子时已到,快快行事吧!”
按照规矩,为防止生乱,双方各由一人带着俘虏到浅滩中线,易手换人,就互不侵害。
鲍隆点头,急着要拉着刘贤上前,却被谭虎拦下。
鲍隆怒道:“大哥,前面的事我不计较,你再阻拦,莫怪鲍隆无情!”
谭虎道:“二弟误会了。如今这山中你是主将,若他们刷了花招,岂不是三军无首?让我去。”
谭虎竟然要去护送俘虏?鲍隆心下狐疑,却听对面挟持陈应的小将喊道:“别让那个熊膀子过来,换个人!”说罢,恰好指着谭虎道:“就他!”
天晓得为什么谭虎会和零陵人想到一块去。鲍隆思虑再三,决定同意。
可黑熊哪里知道狐狸的算计。
江这边,谭虎计划到江中动手,斩杀刘贤,对方是残兵,没有弩失,耐他不得,那时再倒逼鲍隆发兵救人。他心想:“什么狗屁规矩,我看你为了救你义弟,还讲不讲规矩!”
江对岸,陈应提出让谭虎出面,是想在浅滩中出其不意将之斩杀,逼着义兄鲍隆难回桂阳,就此和他同归零陵。
春水静谧,满月高悬,俘虏交换在紧张的气氛中进行。
陈应和“刘贤”同在束缚中小心翼翼趟过浅滩。挟持二人的毛彪和谭虎一手抓着俘虏,一手高举,示意手无寸铁。
“陈坏三,你可别玩砸了,我要是死了……”毛彪小声嘀咕。
“放心,只要杀了谭虎,我义兄不会为难我们。”陈应安抚他,步伐更加稳健。
在一众目光注视下,四人在倒悬的月影中心站定。
八目相对,谁也没有松手。
毛彪先打破僵局:“公子,能走吗?”
刘敏微微点头。
出乎意料,谭虎竟然冲毛彪露出一丝浅笑:“毛小将军,听说你手快?我倒想看看……是否有我刀快?”他的手突然摸向腰后,那是柄随身短刀。
“不好!”
陈应听出谭虎话中杀意,奋力挣脱本就虚浮的绳索,一脚踢开毛彪。
毛彪顺势后仰,刚刚首级所在的位置传出刀刃破风之声。
陈应的反应令谭虎出乎意料,直到陈应也从护胫中拔出一柄短刀,他才大喊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贼!竟然背叛桂阳!”
说罢你来我往,和陈应大战起来。
“还不快将人质拉走!”陈应朝毛彪大喊着,攻势更加迅猛。可谭虎毕竟是大将,初见惊愕,眼下明白了形势,刀锋凌厉,渐渐占了上风。
“兄长,还不来与我共杀此贼?!”陈应冲鲍隆大喊。
“鲍隆,你也要背弃赵使君救命之恩吗!”谭虎不甘示弱的逼迫。
远在对岸的鲍隆望着浅滩中大打出手的二人,进退失据。
义弟的背叛出乎意料,他秉承兄弟之义来救人,赌上了在桂阳的前途命运,却没想到,见到的是投降了敌人的义弟。
“鲍将军,难道要看着你义弟被杀吗!”
刚刚挟持陈应的小将冲他大喊着,正是零陵公子刘贤。
忠义难全,选忠,选义?
要么看着义弟惨死眼前,要么选择背叛赵范救命之恩。忠和义的规矩,他今天无论如何要破一个。
鲍隆只觉得心头被油火煎熬,千古难题前,他恨不得自己还是那个快意恩仇的水贼,不为世俗所累,不为这千古难题所困。
“罢!罢!罢!罢!”
他长叹一声,拔刀冲进月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