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野种!敢刺杀零陵公子!”毛彪步步逼近。
陈应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他虽然被缚堵口,仍不住的发出“呜呜”叫喊。
那孩子挡在陈应身前,壮胆大喊道:“我叫陈式!我阿父是县令的厨头陈大灶!陈大叔是好人,我要救他!”
说着,少年眼中泪水夺眶而出,边哭边喊:
“我不是野种!我阿父是陈大灶!”
“我不是野种!我阿父是陈大灶……”
“我不是野种,我阿父——”
“我不是野种……”
军刀掉落在地,像是心碎的声音。
毛彪连忙上前,俯身按住少年哇哇大哭的嘴。“我的小祖宗,你是我阿父,你是我阿父,别哭了,别喊了!求你了,阿父!”
身后的南鹰骑提醒刘贤,他们抓住陈应时,这孩子正在现场的血泊之中,身旁躺着手持菜刀的父亲,还有两个和陈应一样的桂阳死士。
果然,勇敢的父亲一般都会留下可怜的孩子。刘贤走到少年身前,俯身道:“我也有阿父,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这人还不能杀。等我救出了刘敏,我会让所有凶手,给你父亲赎罪。”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刘贤脸上。
卧槽!刘贤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孩子是不是失心疯了。
却见陈式咬开毛彪的手,大喊着:“陈大叔是我恩人!你们才是坏人!你们这些欺负陈大叔的坏人!”
刘贤扭头望向南鹰骑,一群平常威武雄壮的汉子,此刻纷纷刷耳挠腮,像林黛玉般无助委屈。
“手劲还挺大。”刘贤揉着涨红的脸。“你不认得我?我叫刘贤,是刘太守的儿子。”顿了顿,他若有所思的说道:“也是保护你的人。”
“你看清楚,杀你爹的人,和我们穿的是一样衣服吗!”毛彪吹着被陈式咬红的手指,心疼自己一身绝技恐怕就此失传。“咬的正是祖师爷赏饭的金手指,我阿父都不敢打这根手指。”
小陈式听他一说,望向在场众人,又盯着刘贤的脸看了好久,突然喊道:“我想起来,你是县令大人的客人,阿父前日就是给你做的饭,我在后厨帮厨来着!”
当日刘贤视察泠道,县令为他接风,正是要陈大灶掌勺晚宴。只是当时刘贤便装,此刻戎装,又是浑身血污,难怪陈式认不出。
小陈式就此放下防备,将自己和父亲回家时偶遇祸乱,父亲为救自己惨死街头,陈应拔刀相助,自己见恩人被俘,又是如何一路追至此处想要救人的事情一一说了。众人听少年讲述凄惨遭遇,无不低眉难过,又为他知恩图报的义气之举深深赞赏。
“刘公子,陈大叔是我救命恩人,能不能不要杀他!”小陈式连连磕头,为陈应求饶。
刘贤将他扶起:“我亦不知陈将军大义,我只是想请他帮忙救出爱将,他讲仁义,我绝不伤害。毛彪,快去给陈将军松绑。”
话音未落,刘贤只觉得肩头一凉,明显是被刀刃抵住了动脉。
“不必了,呸。”陈应吐出齿颊间留下的碎麻,冲要扑来的众人大喊:“都退下!上前一步,我让你们公子血溅当场!”
这柄刀上还留着陈式父亲和桂阳死士的残血,此刻又抵在刘贤的颈间,将生死恩怨无限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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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别动。”刘贤叫住了众人,脸上静如平湖。“陈将军,我无意害你,你更不要害了你自己。”他冷静说道。
陈应道:“不愧是零陵公子,好胆色。以往被我如此相逼之人,不是抖若筛糠,就是屎尿失禁。你还能威胁我……可也只能是威胁。”他抓起刘贤,冲堵在洞口的众人喊道:
“都起开!”
没人动。
刘贤笑道:“陈将军,护我周全,是他们的职责,就像你们入寇零陵,也是奉了赵范的将令。”
“哼,你怎知我不是来取你项上人头的?”陈应道。
刘贤道:“桂阳灾民死伤无数,如果这是演算好的行刺,你何必在陈式那孩子面前假仁假义?能令人身不由己的,除了家里的老婆,就是上面的领导。”
“巧言令色。”陈应发出一声浅笑。他想起留在郴县的夫人,那个总是逼他戒酒、沐浴的悍妇,同时也是为他缝衣纳鞋、养育幼子的贤妻。
刘贤见他动容,诚恳说道:“陈将军,你对平民如此仁慈,诱我大军入险境时又如此决绝狠辣。自古皆说慈不掌兵,导致武夫多凶狠残暴。你能分清事理,秉承仁心,在下佩服。”
“敌是敌,民是民,大丈夫不以民为敌,这是规矩。”这是鲍隆教给他的道理,他没想到此刻竟会脱口而出。
刘贤道:“你们的赵太守可不守规矩。他杀了桂阳之民,也杀了零陵之民。戮民为能,草菅人命,作为太守,他该当死罪。”
陈应回答:“赵使君只是气恼零陵增兵,受奸人蒙蔽出此下策。你们大军入境,岂不是坐实威胁之论……”
“我吊民伐罪,缉拿凶徒,何曾伤过桂阳百姓一人!今天就是我伯父刘景升在此,就是大汉天子在此!我要让他跪地谢罪!就如你所言,天理昭彰,谁也不能坏了规矩,谁也得讲个理字!”
刘贤虽是人质,说起话来却义正言辞。
陈应自知桂阳理亏,无心与刘贤论道:“多说无益。陈某自己守规矩,管不了旁人。等赵使君气升金龙,他再定规矩。”
刘贤早已看出陈应动摇,他虽然不懂什么叫“气升金龙”,可是听出了赵范的野心,听出了陈应的不满和动摇,趁势猛攻道:
“什么金龙银龙,都是死带鱼。就凭赵范,还想称孤道寡?扬州的袁术袁公路晓得吗?嫡袭四世三公,统帅雄兵百万,手持传国玉玺,比赵范小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过了把皇帝瘾,可结果呢!满门诛绝,鸡犬散灭!如今他赵范头铁作死,上赶着重蹈覆辙,陈将军你还要抢着给这蠢夫陪葬吗!”
刘贤越说越昂扬,似是拳拳重击打在陈应心头。
陈应眉头紧锁,闭口不答,可是想起赵范的倒行逆施,还有对他兄弟几年来百般欺辱,刘贤的每句话都像是在无情嘲笑,笑他兄弟当年狼狈,笑他陈应明珠暗投,笑这几年蹉跎岁月,一事无成……
“你住嘴!”
一腔怒火,万分恩怨,陈应挥刀便要砍向刘贤咽喉。
众人见他失控,俱是一惊。连刘贤都出乎意料,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后悔言辞过激,可刀剑无眼,迅猛而来,宏图伟业,皆成黄土……
滴滴答答。
血滴顺着刀锋低落在地,滚着尘土,像是散落一地的珊瑚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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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贤没有死,血来自小陈式紧握刀刃的十指。
“陈大叔,你不要杀刘公子。阿父说,他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是零陵人的大恩人,他还说下次要做陈家祖传的‘金玉满堂’给他吃……”
小陈式的眼泪低到刀上,和血混溶,仿佛长刀垂泪,如泣如诉。
陈应听说过,零陵自打去年刘贤主政以来,短短半年,天翻地覆,新政甫兴,惠及万民。赵范还说那些都是刘度父子编出来的愚民谣言,可这孩子的眼泪总不是谣言,涂老四迎接自己时,那开心明媚的笑容总不是谣言。
他还记得,火光中,自己叫醒泠道灾民百姓,喊得那句话是“去找刘贤”。他也许不曾见过刘贤,不曾经历过零陵新政下的日子,可是他盼啊,他盼着传闻中零陵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人间苦,乱世人间更苦,他多希望这世间能有一片安心净土,未必无忧无虑,但起码,讲一个理字,守一份规矩。
他多希望,大道不孤啊……
“刘贤,为何当初不是你父子收留我兄弟……为何天不生你为桂阳之主啊……”
陈应长叹弃刀,轻轻握住小陈式伤痕累累的手掌,疲惫的低下了头。
“陈应助纣为虐,无颜立于天地。愿以此身助公子救回爱将,还望公子广行仁政,普惠万民……”
刘贤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劫,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他轻轻扶起陈应:“陈将军,既然如此,为何不来我零陵军中,以仁将保仁政?须知……当此乱世,疾风暴雨将至,零陵需要将军这样的大才守护。”
刘贤不便明说不久后的赤壁之战,但是话中之意不言自明。
陈应仍旧没有抬头:“公子莫言。我妻小皆在郴县,陈应不敢祸及妻儿。”
刘贤心顿时一沉,却听一旁早已感动的热泪盈眶的毛彪说道:
“呜呜呜……好你个陈笨三,不就是老婆孩子吗?包在我身上!要是偷不出来,下半辈子我给你当儿子!”
听得此言,陈应终于抬起头,一把热泪滚在眼眶。
“公子……”
他深深拜了下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