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2(); 巡视、安抚一番漠南诸部,东征大军解散,拓跋珪自领五千禁卫、四万俘虏回京。
大军回到盛乐之时,已是入冬时节,好在今岁气候较去岁略暖,才没有发生非战斗减员。
隆冬之际,百事萧条,朝臣也没有组织百姓大张旗鼓迎接王师,这主要拓跋珪推崇简朴的谕令起了效果。
至少,暂时抑制住了奢靡之风。
禁卫军将士的赏赐已于牛川发放,拓跋珪当即着令各归各营,后续的轮休、补缺自有四军主将负责,倒是再不用魏王亲力亲为。
下马向张衮、燕凤、张恂三人部署完奚民的安置事宜,讲完之后,拓跋珪直奔王太后帐,他心中挂念贺兰氏病情,连征袍也未来得及解下。
离帐越近,拓跋珪心中的亲切之感愈胜,闯帐而入,长拜及地。
“阿母,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贺兰氏气色仍有些衰败,精致秀美的五官上带着倦意,微阖的丹凤眼溘然睁开,目光转成柔和,口中呢喃一声,尽显慈母姿态。
望着拓跋珪脏兮兮的白色征袍,她的心中不由浮现疼惜之情:“你如今是当了大王的人,怎么还跟幼时一样毛毛躁躁,须知世间事,欲速则不达。”
“母亲教诲,孩儿谨记!”拓跋珪笑笑,摘下缨盔交给侍奉在一侧女婢,温声说道:“孩儿听说母亲病情仍未好转,便先赶过来了,这身铠甲我已经穿了两年,甚是合身,一点都不碍事。”
打量许久,贺兰氏轻轻招手:“近前来,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拓跋珪顺着她的意思,缓步进至她身前两步,贺兰氏伸出纤纤十指,抚过他清癯的面庞,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珪儿,你受累了……”
“以前,娘总希望你能够光复祖宗基业,中兴国家;可自大军出征以后,娘又提心吊胆,希望你是个普通牧子……你说,以往是否是我太过自私?”
感受到母亲掌心温柔的触感,拓跋珪垂下的眼帘抬起,望着贺兰氏眼角隐现的鱼尾纹,内心感到些许苦楚,泫然说道:“《淮南子》有言,慈母爱子,非为报也。
我又怎会将之视为自私,您是我一生之中见过的最优秀、最值得尊敬的女人”。
贺兰氏哑然失笑:“真话?”
“我发誓!”拓跋珪毫不犹豫答道,声音如同兽炉中袅袅升起的暗香,缥缈在方寸之间,令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对于贺兰明月,拓跋珪心中唯有敬爱二字。
贺兰氏闻言,眉梢渐渐挂上一丝喜意,拓跋珪轻轻握住她的纤纤素手,眉宇之中的担忧之意掩盖不住:“母亲,近来感觉身体如何?”
“偶感风寒而已,没有大碍,珪儿勿要担心。”
“儿常见母亲为病痛困扰,又怎能不担心。”贺兰氏越是表现得淡然,拓跋珪越是感到愧疚,偏偏又无能为力,如今魏国根本没有一个医术像样的医师。
看着眉头紧蹙的拓跋珪,贺兰氏满怀欣慰:“只要你能于闲暇时间,履及一二,母亲便知足了。”
拓跋珪听得心酸,恭顺的点点头:“母亲放心,往后的日子里,儿定随侍在侧。”
贺兰氏先是深深一叹,继而摇头:“你虽然是我的儿子,却也是大魏的国君,你身负十数万百姓,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安危,神器更易,汝当以军国大事为先。”
贺兰氏终究是理性之人,见状,拓跋珪沉吟几许,主动说道:“觚弟于术数一道上颇有建树,我打算让他回到盛乐担任大司农,掌管仓储委积,如此,即便孩儿出征在外,母亲身侧也有血肉至亲陪伴。”
“朝政之事我已不再过问,诸事皆任你处置,不过娘听说过一句汉家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望你引以为戒!”
拓跋珪颔首,这个歌谣背后的典故,魏晋之际的读书人都相当清楚,西汉初年,汉文帝逼杀了意图谋反的淮南王刘长,民间作歌讽刺汉文帝富有天下却容不下他的兄弟淮南王。
拓跋珪也理解贺兰氏讲这句话的意义,她作为两个儿子的母亲,当然不希望见到儿子之间同室操戈。
但是,封建王朝根本无法避免不了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八王之乱也才过去八十年……
为了让贺兰氏安心,拓跋珪露出一道温润如玉的笑容,动情地唱了首诗经名篇《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这首诗的核心之意是说,普天下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不如兄弟间那样相爱相亲,拓跋珪也是借此诗明明白白告诉母亲,自己不会对弟弟拓跋觚有恶念。
贺兰氏得到拓跋珪的允诺,坐直身子,淡淡笑道:“他日九泉之下,吾得安矣。”
母子二人一番谈心之后,感情回温不少,午时,贺兰氏命人唤来了独孤芷、挛鞮玉儿,举行家宴。
贺兰明月曾经是世子妃,如今是王太后,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对于两个儿媳也是不偏不倚,是以食案上的气氛很融洽,当然,若是她知道拓跋珪觊觎同父异母的妹妹贺兰明珠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开明了。
宴席一开,庖厨迅速端上四菜一汤,拓跋珪扫视一眼,后宫妃嫔的穿着倒是维持着简朴,可桌上的菜肴就超出简朴的范围了。
炮乳豚,鹿肉脯,炙牛筋,煮鸡子,冬葵汤、蜜水。
望着桌上丰盛的佳肴,拓跋珪眉头微蹙,他当然知道这些佳肴是母亲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大灾之年,过分了……”拓跋珪终究是说了句扫兴的话。
“娘是想让你补补身子,你看看,你现在知道你消瘦了多少?”贺兰氏凤眉挽起,语气有些清冷:“娘不是反对你提倡节俭,可也没必要以圣人准则约束自己,纵然你能够约束自己的道德,你能够约束每一名朝官吗?”
拓跋珪默然,旋即怅然回道:“我曾听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既已发过诏文,又岂能出尔反尔”。
“将这炮乳豚,鹿肉脯撤下,端给帐外的士卒。”
后一句,是说给侍奉在侧的女婢。
婢女闻令,纷纷将目光投降贺兰氏,贺兰氏见到贴身女婢发出询问的目光,将箸重重拍在食案上:“大王说话你们听不见吗?”
拓跋珪见到贺兰氏面含愠怒,连忙起身请罪,独孤芷、挛鞮玉儿也慌慌忙忙起身,附在拓跋珪身后,躬下身子。
贺兰氏意兴阑珊的摆摆手,示意儿子、儿媳落座,随后幽幽一叹:“王上言不诡行,行不苟合,攻必取,战必克,越来越像一位帝王了。
生子如此,老妇也没有憾事了。”
耳闻贺兰氏的感慨之言,拓跋珪显露出几分无奈之感,眼角有了些许湿意。
……
出帐之后,拓跋珪仰首吹了阵冷风,情绪稍稍有些低落,独孤芷在旁宽慰:“太后吉人自有天相,王上不必过于忧虑!”
“希望如此。”拓跋珪眼神复杂,挥手召来长孙道生,吩咐道:“道生,传令侯官搜集幽冀二州的名医,带到盛乐!”
“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