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军营十分安静。塞外苍凉干冷的风灌过军营，但见一队队巡卫兵的身影在各个帐营和火光中影影绰绰，无声无息，肃穆压抑。
赫颜西雀裹着孔雀蓝镶金线的披风，站在帅营外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深蓝的天。
一个小卫兵窸窸窣窣地跑过来，却在她身后三步远就站住了，有些胆怯地望望前面那个冷人，没敢说话。
第三次，第三次了。将军已回绝第三次了，从将军那青筋暴绽的额角和压抑怒气的黑眸，他看得出，若再一次进帅营通报，只怕会让将军一掌拍死。
可又如何向这个冷人交代？
正当他惶惶不安时，那冷人却缓缓转过了身，看看他局促的样子，竟然懒洋洋一笑，风情至极，光华耀目。
“你去告诉独孤无涧，”西雀漫不经心地淡淡道，“不要逼我下令追杀那个人。”
话音落，笑容蓦然收敛，眼角眉梢全是冷冷杀气。
小卫兵吓了一跳，赶紧诺诺点头而去。这人得炫目，可不知为何总让人心生寒意。
片刻后，西雀果然听见了身后传来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她狠狠咬牙，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什么时候开始，她赫颜西雀变得如此可笑，要用另一个人的生死才能威逼他前来见她？
黑的铠甲在火光中闪烁寒光，一如独孤无涧冷冷的黑眸，“我很忙。”
他刚说完话，却蓦然眼前一，大吃一惊，只见赫颜西雀旋身飞扑向他，攻势凌厉，直取他前胸。这人疯了？他脚下一动，却是下意识地挥掌化解，连连避让。
但赫颜西雀不言不语，化拳为掌，掌掌生风，全然是玉石俱焚的狠辣和决绝，一时间竟迫得独孤无涧连连后退，顿时引起了军营里一阵小小的动。
“赫颜西雀！”独孤无涧终于忍不住恼怒，冷喝一声，欺身上前，开始转守为攻。既然苦让无果，那他便不得不擒住这个让人头疼的人了。
转眼间，二人便过了数十招，但怕伤着赫颜西雀，独孤无涧的反攻始终有保留。
赫颜西雀冷冷笑了，忽然一收掌，伸开双臂直扑向独孤无涧快如闪电的掌影。
“你……”独孤无涧勃然变，想要急急收住掌势，可已来不及，终究一掌拍在她胸前。顿时，西雀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般，跌落在十步开外的地上。
“你疯了？”独孤无涧暴怒如狮，胸膛剧烈起伏，红着眼大吼一声，垂下的右掌隐隐发抖。还好，还好他撤去了五成功力。
西雀跌坐在地上，黑发散乱，面苍白，右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气，却是冷冷望着独孤无涧，任由嘴角鲜血流溢。
众兵将惊极，远远看着，无一人敢靠近。
金玄豫从帅帐中掀帐走出，一怔，随即叹了口气。
独孤无涧冷静了片刻，走过去，弯腰正要扶起西雀，却不想那人竟挥掌便给了他狠狠一耳光。
“啪！”
独孤无涧冷冷俯望着她，眉梢抖动，“西雀，不要逼我。”
“是你逼我！”赫颜西雀冷冷回视着他，毫不退让，“独孤无涧，我求了你三次，却求不得你见我一面，最终还是用那个人逼你。我真不知道，我为何要如此下贱？”
她皱眉咳了咳，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起来，“你认为我为何要见你？你知不知道努国国师是谁？你知不知道你为何出入西域十数年却不知伤心城？”
独孤无涧一怔。
金玄豫挑眉。努国国师？这个神秘西域人知道些什么？
西雀狠狠拭去唇边鲜血，冷笑，“婆婆对我说，无涧哥哥武功为最佳，谋略次之，而玄门阵法为最次。我倒想看看，明日大军身陷努国国师设的阵法中，无涧哥哥能否力挽狂澜。”
说完，她转身便走，不再说话。
“西雀……”然而，手臂却被独孤无涧捉住。
西雀背对着他，摇摇头，满脸是凄冷的笑，“无涧哥哥，总是需要我帮助时才会眼中有我。”
“……”独孤无涧竟一时无言。
西雀转过身来，仰头看着他，“无涧哥哥，你我师承一派，你要做什么都好，我都可以帮你。可是她不能，她的父亲活取你娘的鲜血，她的师兄逼你父亲跳崖自尽。爱不爱都好，你选择她做复仇工具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明白，你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眼里忽然流下泪来，“婆婆说，让无涧哥哥照顾我，最让她放心。可是她知不知道，无涧哥哥是第一个让我哭的人？我在伤心城多好，我在伤心城从不会哭……”
她说着，竟一哭不可收拾，顷刻间，全身那扎人的刺便柔软委顿下去。
众兵将噤若寒蝉。金玄豫皱眉想想，挥挥手，众兵将便赶紧散去。
独孤无涧凝眉冷脸，却最终是揽了哭泣的赫颜西雀入怀。
三更时分。
独孤无涧将熟睡的赫颜西雀抱进了督府后院厢房中，轻轻放在上，牵过锦被盖好，然后走出了房门。
“无涧哥哥为何不知道伤心城？因为婆婆将伤心城建在地下……”
“无涧哥哥可知道那努国国师是谁？他曾经是我的师兄……”
“人最大的敌人是谁？是自己。端木禹说过，把人的心魔引出来，看他们自己杀自己最最有趣……”
赫颜西雀的话仿佛仍然萦绕在耳边，刚走出院子，便看见金玄豫。
金玄豫淡淡问，“努国国师是谁？”
第二日。
果然天气阴沉，天是淡灰的，草原上起了雾。
寒未褪，莫桑格勒河畔到底水土丰饶，已是青草萋萋。远远望去，对面努队的蓝面镶金边的狼牙旗在风中猎猎抖动，营房帐篷黑压压一片。
雾气越来越重。河对岸渐渐看不清了。
独孤无涧骑在一匹高高的黑马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雾蒙蒙一片，道，“王爷，雾深，寒重，当心身体。”
身后一辆白高篷撵车上，木珠锦布帘子后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独孤无涧想了想，转头看看身后跟着的一千精骑兵，正要挥鞭打马，却被身后一个小卫兵喊住，“无涧哥哥……”
是装扮成普通士兵的赫颜西雀。
她平日的气焰和妖娆竟然消失殆尽，静静望着他，“无涧哥哥，你跟我去伤心城么？”
独孤无涧深深看着她，“我若不死，余生会在幽城。”
西雀点点头，“幽城也好。”
独孤无涧避开她的目光，“他为何被逐出师门？”
西雀眼中竟有些惶惶不安，垂下头来，“伤心城暗人也是前几日才告诉我，那人是他。……婆婆以为他死了，我……也以为他死了……”
她抬起头来，“……我害怕……”
赫颜西雀竟然会害怕？
“你怕什么？”
西雀咬着嘴唇，却不再言语。
独孤无涧也不再追问，轻轻一提缰绳，领兵向河岸下游走去。
“西雀，婆婆是对的。伤心城更安全。”
“可是伤心城没有阳光，也看不到你。”
独孤无涧再不说话。
队伍顺河而下。
白雾霭霭，西雀却紧张得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因为她看见了远处白雾里几缕淡淡的光，云彩一般若有若无地漂浮在雾中，发出微弱的红，不留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极乐阵，极乐阵。
果然是极乐阵。
有雾气的帮助，极乐阵将会发挥到极致。
独孤无涧忽然回过头，望着她，“你知不知道古公公说过什么？”
西雀茫然摇头。
独孤无涧道，“阵者，发于心，而毁于心。”
他看着赫颜西雀，一字一句道，“他既被逐出师门，必有不堪回首之事。西雀，你可以不说缘由，但我要你乱他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