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箭只有一支,此时正高高悬挂在校兵场东面钟楼之上,鲜红箭翎犹如猎猎帜,照耀着五百男儿雪亮的眼。
独孤无涧微微眯眼,望着遥遥悬挂在东面钟楼上的那支长箭,目测距离,心思转动。
校兵场呈规则的四方形,北面设立点将台,其他东西南三面全是高高的坚石城墙。从五军出发点至东面钟楼大约十五六丈远,一柱时间,要冲过去,应是绰绰有余。可困难在于,不仅五军拼命争夺那长箭,且这十余丈距离中,还被人为设下三重障碍。
第一重障碍,梅桩。半人高的两百梅桩,一步一桩,桩少人多,自然难免有人跌落桩下。不幸的是,桩下细砂地全铺上黄泥,按照规则,跌落梅桩,鞋底染黄泥者,便视为“战死”,不得再随大军前进。
第二重障碍,水上桥。但此水非真水,而是滑不溜脚的厚厚桐油,“水”上只铺设两条宽约一尺的独木桥,大军当从独木桥上通过。跌落桐油池中者,视为“战死”。
最后一重障碍,爬城墙。那城墙高约三丈,坚石打造,无一处可以借力攀附之地,若要登上城墙,便只能软梯。可惜,挂在城墙上的软梯,也只有一条。
独孤无涧真想一掌拍死金玄豫。想必此场比试,大多是那家伙折腾的,看来那家伙这些年游历诸国,乱七八糟揣了不少古怪见闻回来。
西雀却看得兴奋,这比试很别致,很有趣。
此时,管锋走来,将营中虎符交予独孤无涧,然后微微颔首,抱拳一揖,便转身离去。
百名精兵顿时面一肃。在军中,见符如见帅,尽管他们不明白管将军为何告病而退。
独孤无涧举起掌中虎符,声音沉稳响亮,“我军听命,荣辱与共,生死同赴!”
众人一震,顿时精神一凛。短短八个字,却昭示着他们共同的荣誉共同的进退,其中两名年轻副将不屑的眼神也稍微收敛。
独孤无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挂了虎符在腰间,伸手一点那两名副将,“你们叫什么名字?”
“属下管子邑,三品参将。”
“属下庞少游,三品参将。”
独孤无涧心下了然,原来其中一人是那老将军的儿子。听金玄豫说,这管子邑早年师承少林寺北腿一派,腿上功夫甚是了得。
他想了想,摘下头盔扔在地上,将那柄长弓挎于胸前,弓弦在前,弓背在后,然后转眼望向管子邑,“管参将,这百人中射术最好的是哪三人?”
管子邑很快点出三个人来,领他们到独孤无涧面前,“回主帅,此三人堪称百步穿杨。”
独孤无涧点点头,“很好。”说着,面蓦然冷肃,声音略提,“众将听命,比试开始后,本将携弓在前,一马当先。”他指着那射术精湛的三人,“你等三人,务必紧随本将之后,以防本将不测或分身乏术,替补射鹰。”
接着,他目光一闪,“管子邑。”
“末将在。”
“你腿功了得,带领四十名近战兵,防守断后。”
“是。末将遵命。”
“庞少游。”
“末将在。”
“你与赫颜分别带领二十名近战兵,左右出击,攻守结合。”
“是。末将遵命。”
“剩余十四人,紧随本将。”独孤无涧黑眸微眯,缓缓环视众人一眼,“各位,务必将此视为真正的战场,荣辱与共,生死同赴!若打得胜仗,便是大家平安凯旋,若吃了败仗,便是大家身藏异乡。”
“是,属下遵命!”众人齐声道。管庞二人对视一眼,似乎对独孤无涧的人员安排并无异议。此次突围夺箭过程中,长弓是中心,射箭之人是中心,若途中失去长弓,便是抢到那长箭,也无法射鹰。
刚安排好,便听得点将台上传来金鼓响鸣。
全军将士,五支队伍,顿时毛发竖立,摩拳擦掌,状如在弦之箭。
忽然,管子邑轻声道,“主帅,当心那上候。”
独孤无涧心中一动,听闻那上候早年师承丐帮七袋长老,身手在江湖也算数一数二,堪称一员猛将,但作风跋扈,心思甚为狠辣。
金鼓三鸣。
五名主帅几乎于同时大喝一声,“冲——”
只见红黄蓝白黑五支军队,便若脱弦之箭一般,弓身疾驰,风一般冲向那梅桩。
几起几纵,独孤无涧便跃上梅桩,只闻身后厮搏之声此起彼伏,已听得有人坠落梅桩的响声。
刚跳上去,脚下就有一腿狠狠扫来,赫然是白旗营之人。他轻巧避过,飞快地抬起左腿,灌力一扫,便听得几声惨叫。他看也不看,目视前方,身体微弓,脚下飞蹬,力求在最短时间突围。
此时,从点将台看下去,梅桩上已混乱一片。唯有人在其中才知,其实是乱而不混。
各营携弓主帅都被保护在内,奋勇直前。
管锋所带将士果然不弱,令独孤无涧十分满意。后顾之忧全然没有,左右也有庞少游和西雀带人攻守,出手又快又狠,始终不离他左右。
尤其是西雀,精神极度亢奋,但凡有人意图阻挠独孤无涧前进,她便痛下辣手,虽是手下留情,并不致命,但也常常打得人飞出去,再砰砰砰接连打落几人。惹得庞少游好不惊讶,想不到这瘦弱的王府亲兵,竟然出手如此老辣。
独孤无涧心无旁骛,势如破竹,率先冲出那片梅桩,飞身落地,发足急奔,奔向那独木桥。桥只有两条,主帅却有五名,抢得先机才是王道。
正疾驰间,忽然耳边风声袭来,他拧身一偏,让过那缕劲风,却不想另一缕冷风迫向背后。
有箭无弓也枉然,是要毁他长弓么?独孤无涧冷冷一笑,脚下一错,拧身闪开背后那缕冷风,铁掌交叠,斜劈出去,两个黄旗营将士便飞了出去。眼前一,赫然出现了邪笑的上候,火红战袍,背负长弓,一腿扫来。
上候大笑,“久闻天鹰堡堡主盛名,真乃痛快!”说话间,二人腿下却互不相让,过招数十,倒是谁也不能前进一步。
独孤无涧眼角一扫,见赫颜西雀张牙舞爪地扑来,为他解围,所过之处将士东倒西歪,想必那人开始痛下杀手。
他往后一退,却不想那上候也适时撤身一退,飞快地扯过一个将士挡住赫颜西雀,冷笑望着独孤无涧,“此乃你我之争。”说着向前而去。
独孤无涧拍飞两个将士,庞少游已赶到,为他一挡障碍之人,他便飞身跃上那独木长桥。
此时,过得梅桩的将士,只剩过半。管子邑与上候手下大将,正缠住那蓝旗营主帅,黄旗营主帅也已被缠住。
独孤无涧与上候分别踏上两条独木桥,急步向前。三丈长、三尺高的独木桥下,流淌着黑黝黝的桐油。
忽然,那上候裂嘴邪笑,一把扯下战袍系玉腰带,力灌右臂,用力一抖,甩向另一座独木桥下,顿时溅起一片桐油,洒向独孤无涧脚下。
独孤无涧心中一惊,难怪管子邑刚才提醒他小心上候,赶紧旋身跃起,躲过那片桐油,正要落下时,却不料后面一个将士蹬腿扫来,让他猝不及防。这时,只听庞少游一声暴喝,来不及多想,竟飞身扑下那桐油池,稳稳用肩头垫起独孤无涧无处安放的脚。
独孤无涧踩着庞少游的肩头,咬牙望着趁机而去的上候,“混账!”足下一点,飞身踏上那独木桥,遇人杀人,见鬼杀鬼。
片刻后,那桐油池中已是跌倒将士一片。西雀见那上候使诈领先,怒起,干脆一路踩着那些将士头顶,直追而去。
点将台上,众王亲重臣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屏息静气。金玄豫伸伸脖子,赞道,“管将军麾下果然人才辈出。”
此时,过得独木桥之人,只剩下大约五分之一。已有蓝旗营主帅落马,换上麾下将士负弓前行,黄旗营长弓被毁,弓弦已断。
上候已跳下那独木桥,急奔向城墙。独孤无涧冷笑,转手抓过身边一个将士,一掌将那人拍向上候。上候听得身后风声,急忙闪身,眨眼间迟钝,便已让独孤无涧追上。两人于是领先在前,发足飙向那城墙软梯。
几乎于同时,二人飞身攀上那云梯,一人攀在云梯一边,冷冷对视一瞬,便打得不可开交。脚下却不停,忽忽忽往上蹿。
这时,白旗营主帅也已赶到,攀上那云梯,竟然攻向独孤无涧,招招取其背上的弓弩。独孤无涧为保护弓弩,不得不避,一时间前后受攻,险些落下云梯。
“嘿!”西雀气急了,摘了一个将士头盔,便掷向那白旗营主帅,随即扑过去,一掌砍在那主帅膝盖弯,那主帅意在攻击独孤无涧,分身乏术,结实挨下一掌,痛得惨嗥一声,便被西雀一把推下云梯。
管子邑与上候手下大将也已攀上云梯,两人打得难分难解。
西雀打高兴了,猛往上蹿,却不料过桥时,足下溅了些许桐油,一滑,整个人险些坠落。她一急,干脆两脚蹬了战靴,光着一双玉足,往上爬。下面将士一愣,正好被她一脚丫踩了下去。
此时,上候与独孤无涧互不相让,吊在那云梯半中腰,整个云梯摇来晃去,几乎要将人骨架摇散了。
西雀紧紧攀着那云梯,晃死了,晃死了,她就快被晃吐了,不知上面那两个男人怎么还打得那样凶猛。
忽然,独孤无涧掌形一变,化掌为爪,诡异如蛇,直取上候胸前大穴。上候一惊,急忙回掌防范,却不料独孤无涧手形一变,转而取向他手臂麻穴。顿时手臂一麻,险些抓不稳那云梯。独孤无涧却趁此机会,蹿了上去。
金玄豫微微眯起了眼。那云梯上,一黑一红,一前一后,正飞速相追。他望望台前的,快燃尽了。
转眼间,上候与独孤无涧已跳上钟楼。寒风凛冽,吹得二人战袍猎猎。
上候取下背上弓弩,冷冷看着独孤无涧。独孤无涧不语,也取下背上弓弩。
“咚!”点将台上,已传来一声金鼓。
金鼓三鸣,侍卫便会放飞大鹰。
其他将士都已停止打斗,仰头望着高高钟楼上,冷冷对峙的二人。
一霎那,独孤无涧脚下一错,先发制人,顿时人影幻生,掌印铺天,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人影是真,哪个人影是假。
西雀一看,乐了,霍霍往上蹿。想不到无涧哥哥被古公公逼着练成了“千影错骨手”,她可是死活没练成,太苦了,练时气血逆行,手掌皮要脱好多层。
这么想着,金鼓已响第二声。
虚虚实实间,上候脚下已乱,蓦然胸前挨了一掌,后退一步,只听独孤无涧冷喝一声“西雀!”,便撤掌后翻。
他暗叫不好,正要扑过去,却为时已晚。一个人影飞扑过来,隔开他和独孤无涧,出招狠毒,逼得他一时无法脱身。
“咚!”金鼓三鸣。
独孤无涧跃身而起,拔了半空中那只长箭,码箭上弓,力透双臂。
“滴利利——”一只大鹰已从校兵场正中,腾空飞起,直冲云霄。
上候几乎红了眼,以弓为剑,一剑刺向西雀,西雀一惊,退后一步,一脚踩空,尖叫着跌落下去。
“哗”的一声,箭疾出。
几乎在箭出同时,独孤无涧飞身扑下,一把抓住西雀的手臂,另一只手抓住云梯铁索,蹭蹭蹭下滑数尺后,终于在满手血肉模糊中,硬是停了下来。
二人便遥遥挂在了那云梯半中腰。
点将台上,众人哗然,纷纷起身。
只听天上一声长鸣,大鹰疾速落下。
长孙青云咬牙,几乎握得楠木椅把手粉碎。
独孤无涧额上汗如雨下,右掌鲜血涟涟。
西雀仰头痴痴一笑。独孤无涧终究是博命救她,婆婆果真为她找了个好良人。
夺箭,射鹰,救人,鹰落,一切发生得太快。
全场静极。
金千烨忽然站起来,缓缓拊掌,笑道,“好!”
顿时传令一声长啸,“黑旗营胜——”
欢呼如潮,人声雷动。金玄豫微笑,淡淡瞥向长孙青云发紫的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