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恍惚地眨眨眼,猛地翻身坐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非常简陋的小屋子,除了一张,一张方桌,一扇小小窗户透了夕阳的淡淡光辉进来,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衣裙完好,于是跳下来,赤了足,小心翼翼地向外面走去。
虽然颈后仍然有些麻,但昏迷之前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楚。
追魂,那个有一双妖冶绿瞳的男子。
果然言出必行,在寂寂半个多月后,似乎谁都忘了此事时,他却巧妙地掳走了她。
走出屋子,百草便看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处农家院子,不大的土院子里,地上生出了些微的野草,有一方发白的磨石,磨石下围绕着几只觅食的母鸡。
院子周围,立了一圈高低不齐的粗木栅栏,栅栏的门开着,整个院子空无一人,安静得出奇。
夕阳已落到青山之后,远处有袅袅炊烟飘起,放眼望去,一片碧田,了无边境,真是极了的乡村暮。
百草此时却无心情欣赏,她望了望四周,提了长裙就急急地往外走。第一次,她离开独孤无涧的身旁,没有欣喜之情,反而忐忑不安。
“不穿上鞋子再走么?”追魂那独特的沙哑嗓音蓦然响起来,“乡村路不好走,磨破了仙的脚,可不。”
百草吃惊,站住在院中,望着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追魂,慢慢推开木栅门,步履平稳地走进来,左手上提着一个青布包裹。
百草微微后退了一步,“你是想要解药么?”
追魂已走到她面前来,盯着她,一双碧眸在夕阳中妖冶得厉害,漂亮却又冰冷,原本漠然的一张脸,竟然懒懒一笑,“仙,你的医术可真是好呢。”
说着,一把抓过百草,也不顾她的挣扎叫嚷,将她抱进了屋中。
“穿上!”
百草赤足站在墙角,望着他扔在上的一堆青布衣裙和一双灰布绣鞋,不知他意图何在。
“你到底要做什么?解药……”她想了想,迟疑地道,“解药我告诉你好不好?你放我走……”
追魂瘦长挺拔的身体,斜斜靠了门上,歪着头看她,冰凉的绿眸中,忽然浮出一抹戏谑的笑,“我守了那么久,费尽了心机,夺来的东西,哪里有还回去的道理?”
百草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是个人好不好?怎么叫还回去?真是够倒霉,天下古怪又讨厌的男人都被她遇尽了。
于是愤怒地瞪圆了眸,“我告诉你解药还不行吗?”
追魂却一敛面容,不耐烦地冷道,“别废话,快换上,否则我奸了你。”
百草吓了一大跳,一张小脸顿时发白,无奈地垂下了头,“那你出去,我换就是了。”
谁知,追魂只是施施然转过了身子,留了一个背影给她,“快点,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转过身来了。”
百草只好匆忙换了那身粗布青衣裙,穿上了那双灰布绣鞋,垂头站在墙角,一时也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孽,如此命运多桀,忍不住就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解药不在我身上,谁给你下蛊,谁就是你的解药。”
“你再说一遍!”追魂一听这话,竟然雷击般哆嗦一下,猛然转身过来,大步走到她面前,用力捉了她的手臂,绿眸射出骇人的光来,“你刚才说什么?”
“痛!”百草尖声叫了,奋力想挣脱这个男人的铁掌,“要解冰蛊之毒,喝下投蛊之人身上三分之一的鲜血就可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是解药……你放开我……我的手好痛……”
追魂狠狠咬了牙,瞪着她,半晌后,才失魂落魄地放开百草,转过身去,忽然哈哈狂笑,笑得整个人都发抖,笑声凄厉得几乎要冲破云端一般。
百草不知所以,惊怕地缩在墙角里,看着那男人失心疯一般狂笑。是知道解药让他太高兴了吗?
“贱人贱人……你个蛇蝎贱人,为何要如此害我……上天,你为何要如此捉弄我?”他狂笑着嘶声道,猛地转过身,绿眸狼眼一般亮,“你听不听笑话?我给你讲一个笑话……”
他笑得脸都有些抽搐了,吓得百草大气也不敢出。
“你今天才跟我说,解药是投蛊之人的鲜血……你知不知道,七年前,我就将那个贱人砍死了,整整十一刀,鲜血流了满地,我却不知道……那就是破蛊的解药……你说好笑不好笑?”
七年前,那个人临死前怨毒却又闪烁了快意的一眼,七年后,他终于明白了那一眼真正的含义。
她要他,她恨了一生的人的儿子,受尽终身痛苦。
百草惊讶望着他痛苦而癫狂地笑着,一直笑到声音嘶哑,笑得绿眸中几乎有了泪光。
降临时,这个农家小院里冷冷一片,安静得让人窒息。
追魂早已不笑了,席地坐在门边,目光呆滞地喝着酒。
百草也累了倦了,蜷缩在墙角里,团起身子,忽然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竟鼻子一酸。
那个冷漠霸道的男人,她终于再也无法刻意忽略,无论他曾如何伤害她,他始终是她腹中宝宝的父亲,能保护她和宝宝。
天边隐隐有了雷声,难道要下雨了么?白日里还那样好的天气,唉,天变得真快,就如这世事变幻一般。
百草慢慢顺着墙壁站起来了,撩了撩鬓边的乱发,“……我饿了……你有东西吃么?”
以前她饿了可以不管,可是现在不一样,她饿了,宝宝也会饿。
追魂冷冷看她一眼,“厨房里,什么都有。你去弄饭,不要想跑,这里方圆十里,没有人烟。”
百草不言不语,从他身边走出门去。
厨房在另一间屋子,锅灶都很干净,米缸里有米,篮子里有青菜和白萝卜,窗台上挂了几只开膛破肚的野鸡。
百草叹口气,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她知道即便是跑,也跑不出他手心,先不说他武功那么好,光是蓄谋大半月后,才巧妙掳走她的那种心思,已是够深沉了。
以前和师兄平静生活时,她时常和师兄一起,快乐下厨。于是挽起衣袖,便忙碌起来。
一柱时间,追魂抽抽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米饭的清,这让冷清的农家小院,忽然多了几分温暖。
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走向厨房。
小小的厨房里,油灯的光有些朦胧。那个子,即便是换了青衣布裙,背影也很妙曼。她忙碌着,方桌上已有了青油油的炒青菜,野鸡炖汤,还有盐渍萝卜片。
他呆了呆,走到桌边坐下,迟疑地夹了一筷子萝卜片来吃,竟然酸辣可口。
一碗热热的米饭放在他面前。
百草不声不响地坐了他对面,沉默地吃起饭来。
追魂看她一眼,挑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饭菜到口中,顿时全身舒爽。
他不是没有锦衣,他不是吃不到玉食,可这口热饭,却让他暖和极了。
“你还会做饭?”他狂笑过后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百草不说话,她不管他要怎样,她都得先吃饱饭。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孩子,可是她不愿饿着宝宝。
默默吃完饭。百草放下碗筷,就听见追魂道,“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解蛊毒,对不对?”
百草抬起头来,望着他。
朦胧的灯里,她第一次认真看清了追魂的容貌。
这个男人长了一张妖颜,他似乎不是纯粹的中原人,鼻子很高,眼睛微微深凹,绿的瞳孔,闪烁着说不出来的诡魅,嘴唇有些微微的厚和饱满,皮肤却很白,这些组合起来,便让他一张脸,有一种男人中少见的妖冶。
但无论如何,这又是一个好看的男子。
她想他大概也不是太坏的人,他杀的郑予知,那是多坏的人啊。于是想了想,摇摇头,“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追魂冷冷放下碗,忽然狠狠一捏,那粗瓷碗就碎成了几块。“你爹是毒圣百青子?”
百草点点头,又有些同情他,忍不住道,“你放了我好不好?投蛊之人已死,我真的没有办法解毒。每次毒发时,你用火烧开雄黄酒,然后以银针蘸了那雄黄酒,刺于脐下一寸之处,可以帮助你减轻一点痛苦,至少不会那么冷。”
追魂灰暗的绿眸渐渐恢复了炯炯亮,这子倒是懂得真多。
“你放了我好不好?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对你也无用了……”百草睁了如水的眸子,期待地望着他。
遗憾的是,她却不知自己的一时好心,又带来了麻烦。
那追魂似乎从刚才的悲恸和震惊中恢复过来了,嘴唇一扯,邪笑了,“我为什么要放你?”
他慢慢道,“既然我解毒无望,那么毒发时,我就需要一个人帮我扎银针。”
百草顿时听得汗毛倒竖,他的意思是,他要锢她在身边一辈子?
“你……”她惊怒地站起身来。
追魂也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向她逼近,“怎么,舍不得独孤无涧?”他右手伸入怀中,忽然掏出一个东西来,展开手掌,赫然是她当日在山寺失落的一只琥珀耳环,“那声相公,很受听啊。”
百草步步后退,很快便退靠在墙上,无处可退,惊慌地看了追魂,几乎要哭了,“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哗”的一声,忽然幕中划过一道闪电,冷风吹了进来。
“天下第一堡,”他绿眸里闪了妖冶的光,“三年前,听说独孤无涧在武林大会上,力挫群雄。可惜那个时候,我还在塞外,不然可以会一会传说中的天鹰堡堡主。”
“人说独孤无涧武功深不可测,可惜,却是连自己的人都没能看住。”他轻佻地凑过脸,“你那晚在星光下可真。我很有兴趣,染指独孤无涧的人。”
“你下流!”百草又惊又怒,下意识地挥起纤手,却还没打过去,就被他稳稳抓住了。
那男人挺拔坚实的身躯一挺,顿时将她压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灼热的紧贴着她小腹,这顿时让百草慌了神。她急急地偏过脸,眼泪哗地就涌了出来,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独孤无涧的气息,而无法接受另一个男人陌生的气息,更何况他威胁着自己腹中的孩子。
“你不要……过来……”她哭着推搡着他,“……我真的不……知道其他解药……别过来……呃……呃呃……”
她惊怕地哭起来,忽然一口气上不来,胸口一阵恶心,竟干呕起来。
追魂一怔。
百草趁机推开他,弯下腰,痛苦地将刚吃的饭菜统统吐了出来。
此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传来,“锦城,你真是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竟然连独孤无涧的种也一并掳来了。”
那个黑面具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望着扶墙呕吐的百草。
追魂却没有转身,脸一变,一把揪起刚吐完的百草,“你怀孕了?”
百草看着那张面极其难看的脸,无力地用衣袖擦擦唇边,并不说话。
天边闪电一亮,哗啦哗啦下起大雨来。
追魂眼中杀意顿生,右掌飞快地贴向她小腹上。果然,百草顿时吓得脸惨白,双手赶紧抓住他的大掌,生怕他一掌按下去似的,凄然道,“不要——”
她哀哀地看了他,眼中充满了泪水,“求求你,……我想办法给你解毒,你不要伤他……”
追魂眉心一跳,为何他刚才那么愤怒?愤怒到失控。
“把她给我。”面具男人冷冷看着这一切,忽然道。
追魂已放开百草,缓缓转过身来,干脆地道,“不行。”
面具男人怒哼一声,“难不成你还喜欢这个人?”
追魂冷道,“我夺来的东西,便是我的。”他邪邪地望了一眼那面具男人,“这是你从小就教给我的。”
面具男人道,“一个人,还是别人用过的人,我还不稀罕。”他转过身,望着窗外的大雨,“我要的是她肚子里那个。若独孤无涧稀罕,便交出我要的东西。若独孤无涧不稀罕,”他声音蓦冷,“大人孩子,便一起凌迟而死。”
百草骇然,苍白了泪脸,身体如落叶般哆嗦着,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揪住了追魂的一片衣袂。
那个忽然出现的面具男人,似乎比追魂还要可怕。
追魂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颤抖,皱眉不语。
面具男人咬牙道,“我派人查了那么久,却依然一无所得。”他转过身来,鹰眼灼灼,“我们的族人已经等不及了你知不知道?独孤无涧身上的秘密,我志在必得!”
他目凌厉地一转,看向瑟缩在墙边的百草,“那个人给我!破釜沉舟也好,我就赌一把独孤无涧有没有心!”
说着,他脚下一动,人已幻影般欺来。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不想,追魂冷喝一声,迎身而上。两人迅速打成一团,分不清彼此。
“混账,你反了?”
“你我同一个父亲,我为何从小就要让着你?如今也要让着你?”
“小王八蛋,因为我是你嫡亲的兄长!”
“我没有那样自私无情的兄长……”
“哗”的一声,二人竟冲破屋顶,飞了出去。
顿时大雨如注,倾泻进屋。
百草大口喘着气,撑着背后的墙壁站直了身子。
她望了望外面墨黑的,咬咬牙,手脚并用地从窗户上爬了出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