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从来不知道,那个微笑如玉满面风的肃王爷,可以如此愤怒。
他第一次不笑不语,铁青着一张俊朗的脸,那双好看的凤目,第一次不温暖不平静,闪动着凌厉的光芒。
“你们的意思是,一转眼,蒲玉就不见了?”声音里含了低吼。
初一跪在地上,咬咬牙道,“回禀王爷,是属下失职,初一甘愿受罚。”
金玄豫很少发火。初一却知道,金玄豫平日可以不摆架子,和他嬉笑斗嘴,可一旦金玄豫真正发怒,就做回了那个一呼万应、高高在上的肃王爷。
他身后跪着的四个王府侍卫已心惊。
金玄豫怒目望着初一,冷然不语。
他今日一大早就出府进宫了,和皇上商议处理河南蝗灾泛滥、瘟疫横行之事。
却不想刚刚走出御书房,贴身侍卫金就小声告诉他,百草姑娘和蒲玉姑娘山寺上,横生意外,遭遇杀手追魂,百草受伤,蒲玉失踪。
蒲玉失踪?
金玄豫顿时心中一沉,他蓦然转头,凤目冷光,瞪了金:“一个活人,失踪了?”
金哆嗦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
王爷有很多人,王府之人都知道;王爷并不真正在意那些人,王府之人也知道;可蒲玉姑娘不一样,却只有金知道。
因为珠玉陷害蒲玉之事,是王爷授权于他去暗查的。他于是知道,这个子,在王爷心目中,多少和其他人不一样。
果然,金玄豫回到王府,怒不可遏。
金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只盼望去了天鹰镖局的独孤公子,赶快回来。这局面乱得可以,独孤公子的人护驾,却把王爷的人弄丢了。
“谁?”金玄豫退后一步,坐了太师椅上,右手重重放了椅子手扶上,一咬牙,“许了蒲玉出王府?”
耳边传来“喀嚓”一声,百草惊心望去,只见金玄豫右手下的紫檀木太师椅手扶,已被他狠狠捏得断开。
那双隐隐喷火的凤目,忽然提醒了她,这闯大了。
她不敢想,若是金玄豫知道,蒲玉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会不会气得当场拍死她。
“王爷。”
初一正准备回话,却见百草慢慢跪下了,小声道,“是百草怕孤单,邀了蒲玉一起去看红叶……”
她匍匐在地上,流出泪来。“王爷若要责罚,百草甘愿受罚。”
金玄豫看着她梨带雨,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个纯善的子,他是喜欢的,和她在一起,他能感受到一种普通人的放松和自在,像和一个旧识朋友在一起。
她善良,她坦然,她懂得分寸,他宁愿相信,她没有一丝心机。
“百草,你为何突然要去山寺?”
“百草听圆儿说,山寺的红叶很。师兄原本说过,要带百草去看红叶……”
“百草,”金玄豫站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你抬起头来,看着本王。”
百草抬起头来,望着高高站立在她面前的金玄豫。
白锦袍,绣了隐隐金光的麒麟瑞云,一双上等精致的鹿皮浅灰靴子,镶了紫的宝石,连腰带也缀满上好玉,华辉流溢,耀人眼目。
百草心中想,如此显贵的男子,蒲玉一定是知道注定无法拥有,所以离开,更何况,蒲玉从来看不到他的心。
金玄豫叹口气,凤目中的怒气渐渐平息,“百草,本王不喜欢有人欺骗我。”
百草目光盈盈,一字一句道,“百草怎么骗王爷了?”
金玄豫抚抚疼痛的额角,转过了身子,“无涧,你看如何是好?”
独孤无涧?
“是我的人疏忽职守,但凭王爷处置。”冷漠而熟悉的嗓音。
百草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果然看见黑袍的独孤无涧静静地站在门外,漠然望着她和初一,仿佛与己无关。
一滴眼泪从她眼中缓缓流下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直站在外面看?无动于衷?
独孤无涧慢慢走了进来,盯着那冷冷流泪的人,心乱如麻。真是好本事,出去一个时辰,就给他捣腾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还让他损失了两个手下。
他的人做错事,如此这般,叫他如何面对金玄豫?
这人气死他,没事非要去看什么红叶,甚至还求他。他心中一惊,寒意顿生,莫非……
金玄豫此时已转过身来,神清冷,“金。”
金赶紧上前,“属下听命。”
“速拿蒲玉的画像去五门,传本王之令,寻得此子者,赏金千两,破格提拔。”他咬咬牙,小母狼,不管是自己跑了还是真被人掳走了,他不信他堂堂肃王爷,还掌控不住一个区区小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金领命而去。
金玄豫望一眼初一和那四个侍卫,“功当赏,过当罚,想必这道理你们也明白。”
初一和四个侍卫垂头道,“属下明白。”
“好。”金玄豫点点头,“来人,每人杖责四十。四名王府侍卫,充军西北。”
“谢王爷不杀之恩。”五人齐声道。
“王爷……”百草却听得胆战心惊,跪着向前行了两步,“王爷,是百草错,是百草不该邀蒲玉一起出门,求王爷饶恕他们……”
她竟不知道后果严重至此,两个天鹰堡侍卫因她而死,初一和另外四个侍卫惨受皮肉之苦。还有充军西北,她不知道这有多严重,可是她猜一定很苦。
金玄豫看了她扬起的泪脸,忽然叹了口气,“百草,在其位,谋其政,这道理你可明白?疏忽职守是因,受罚是果,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不要怪本王。你起身罢。”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大厅。
“王爷……”百草站起身来,望着金玄豫离去,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冷绝的王爷。她转过身,抱了独孤无涧一只手臂,楚楚哀求道,“……你说话好不好……你让王爷放了他们好不好?”
独孤无涧低头看了她,极力忍住心中的难言之苦。今日之事,是他不占理,赏罚若不清,难以明纪律,换作他,他也会这样做。
他黑眸炯炯望了百草,一字一句道,“你如今可明白了,一个任意妄为的决定,哪怕你是无心,可以影响多少人的命运?有人死,有人伤,有人从此终老边疆。”
百草愣住,流泪望着他仿佛洞悉一切的黑眸,放开了他的手臂。
他早已看明白这是是非非的背后了?
“你也没有心……”她呆呆看了他。
初一等人已被带了出去,院子里传来杖责之声,声声入耳,刺得她心惊。
独孤无涧却硬着心肠,咬牙道,“你早应该明白,世间之事,不是只有欢乐。夏侯寒如此也没教你?”
“啪!”的一声脆响。
百草扬起纤纤右掌,清脆地打在独孤无涧脸上,眼泪滚滚而下,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吼了,“没有……没有……师兄什么都没教我,他却爱我……他知道教我爱……他不会伤害我!不像你,你只知道恨只会伤害人……你没有心……我恨死你!”
说完,哭泣着转身飞奔而去。
独孤无涧一动不动,紧紧咬了牙,让坚毅的下巴,显得有些线条狰狞。
。
天音院。
百草缩在边,一动不动,鬓发散乱,苍白了一张泪迹未干的脸。
桌上的饭菜已凉。
圆儿站在一旁,急得要哭了。
独孤无涧却在此时默默走进来了,挥挥手,圆儿便退出去了。
百草眼也不抬,冷着一张脸。
独孤无涧坐了前,看着她,“你不想去看看初一?”
百草怔了怔,屈起双膝,抱着腿,还是不语。
独孤无涧道,“初一问你,你会不会配止疼的药?”
百草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独孤无涧的黑眸。
西院。
走到房前时,百草却迟疑了,手里紧紧握了刚刚在王府药房里配好的药膏,不敢进去似的。
独孤无涧转身看了她,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了她的手,非常自然地,带了她进去。
百草一怔,却被那只温暖粗糙的大手握得更紧了。
初一趴在上,身上盖了薄薄一层白绸,背上隐隐浸出血渍来。
见了独孤无涧和百草,他竟呲牙咧嘴地一笑,“堡主,百草姑娘……咝……”他不慎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倒吸口冷气。
百草咬了嘴唇,将装了药膏的瓷瓶,放了桌上,望了初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不知道白绸下,初一的背是怎样血肉模糊。
初一却看出她眼中的内疚,忽然嘻嘻一笑,“姑娘妙手回,今日擦了姑娘配的药……哎唷……明天就一定好了,肌肤还会越来越好……”
百草微怔,忍不住破涕一笑,她从不知冷着脸的初一有如此诙谐的一面,还会像十五一样笑。
“这药止疼的……”她指了指药,小声道,“你……你不要碰水哦。”
她慌乱地看了一眼独孤无涧,忽然发现他正望着初一,脸上恍惚有了些许暖意。
正出神时,独孤无涧却转过头来,看着她,“你先回去,我有事和初一说。”
百草点点头,看一眼初一,言又止,转身出去了。
见百草走出去,独孤无涧才慢慢坐下来,伸手拿过桌上的药膏,剜出一块来,揭开初一背上的白绸,轻轻敷在他背上。
初一皱眉,“堡主,你能不能轻点?”
独孤无涧顿时不悦,“混账,你以为我有一双人的手?”
初一苦笑,微微合上眼。
窗外,却有一双清澈的眼,惊奇看了这一幕。
独孤无涧竟然会亲自为初一上药?那为什么他今天在大厅里不言不语呢?他的心在哪里?
百草愣了愣,最终静静转过身,走进中。
初一忽然叹口气,“她为什么要用那样危险的方式,帮助蒲玉呢?人都在想什么?”
今日是是非非,他无聊躺在上时,静静一思忖,就慢慢想出个中味道来了。
独孤无涧手上动作顿了顿,也真是,那人脑袋里一天想些什么呢?
“她很特别是不是?”忽然初一偏了头,望一眼独孤无涧,又叹口气,“堡主,说实话,我也三年没见十五笑了,我以为十五已经不会笑了,可是那次,我却看见他对着百草姑娘笑了。还有,追魂今日差点杀了我,她却赶紧说,她知道解药……”
独孤无涧眉头一皱,“什么解药?”
初一于是将山寺后堂之事细细说了。
独孤无涧沉默了片刻,怒道,“蠢人,出去一个时辰,能惹这么多事!”
初一嘻嘻笑了,“堡主是怕追魂抢走她?”
独孤无涧手下一沉,西院里顿时飘荡起初一的惨叫声。
“咳,闭嘴,睡觉。”独孤无涧拍拍手,站起来。
初一却叹口气,“唉,我猜那笑面虎搞不好是动情了。今天气得脸都长绿毛了,下手还这么黑,就快把我废了。”
独孤无涧不理他,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时,却听见初一莫名其妙一句话,“若是堡主动情,一定比今日还乱。我倒是觉得,夏侯寒死了更好。”
独孤无涧身形一滞,瞬即消失在门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