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华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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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上。尘沙飞扬。

  马车里。

  金玄豫慵懒地斜倚在浅蓝软垫上,微眯着眼,淡淡道,“这么说,褚羽心中并无底气?”

  独孤无涧坐在宽大车厢的另一端,虽未躺着,却也是懒洋洋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冷,“褚羽带来的兽医倌说过一句话,他说,马长癣了。”

  金玄豫顿时轻轻笑了,的确,若褚羽本就知道投毒一事,自然势在必得,又如何会不知道,那本不是癣,那是“七柱”之毒发于体肤的表现。

  他好看的眉毛掀了掀,忽然睁开了凤目,目中厉光蓦现:“莫非……还有人来凑热闹?”

  独孤无涧目一深,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道,“也许只是我的仇家罢。”

  金玄豫看了他,叹口气,收了眼中那少见的厉光,“无涧。”

  他很少这么叫独孤无涧,他这么叫的时候,必定是心底最诚坦的时候。

  “我知道你不想涉足权谋之争。可是,我不能没有你帮助。”

  独孤无涧微微动容,十五年前,曾有两个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悬崖之上,击掌为誓,誓为兄弟,共闯天下。

  此时想来,却是那样可笑。他抬眼看了金玄豫,对面那双凤眼,流露出只有他一个人见过的忧虑和脆弱,这可是最真实的信任?

  他知道金玄豫的苦。

  表面的盛世安康之下,事实上皇朝中权谋之争猛于洪水。一旦朝中长孙家族得势,不只是改天换地,金氏一族也许就此泯灭于世。

  先皇暴薨,当今皇帝金千烨即位时,年仅六岁。长孙一族朝中辅政多年,早已把这天下看成是长孙家的天下。哪知道,有朝一日,暗中羽翼渐丰的金氏两兄弟,竟然明暗配合,在几个贤良忠臣的帮扶下,巧妙夺回天下五分之三的兵权,以及种种财力,重振朝纲。

  那一年,正好是金德王朝十四年。金千烨二十岁,金玄豫十六岁。

  十五年来,金德皇帝金千烨虽然逐渐收回了不少权力,已非当年那个弱质少年,但长孙一族却也是步步为营,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还有长孙太后的暗中助势,想要一时连根拔除,竟是十分困难。因此,金千烨不得不小心谨慎,金玄豫也不得不一直背负其苦。

  想到这里,独孤无涧心里叹口气,原来很多人都一样,命运由不得选择。

  于是他看了金玄豫,道,“你放心。但我有一个条件,我的事,你不能插手。我的人,掌控只在于我。”

  金玄豫苦笑,“本王为救军马,不得已,只答应邀她王府小住,可没答应她能离开王府。”

  独孤无涧满意地点点头,那甚好,把那人关在王府里,他倒能省心去船坞看看,岁尾要交出去的一万只军船,打造进度如何了。

  马车正跑得欢快,此时安睡在另一辆马车上的百草,哪曾想到,自己只是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华丽牢笼而已。

  快黄昏之时,百草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眼睛,从软垫上爬起来,撩开马车车窗上垂下的帘幕,竟看到一番从未见过的热闹繁华。

  宽阔笔直的大道上,人流如织,商贩路人,宝马车,竟是络绎不绝。街道两旁竖立了整整齐齐的商铺楼肆,幢幢都是雕梁画栋,高大气派,甚至已有酒肆早早地点起了妖冶的红灯笼,华光初上,让这条繁华大街更是浮华而丽。

  百草睁大了眼,东张西望,看得开心极了。她自小生在百草谷,而师兄这两年带她逃亡,也只辗转生活在各种乡野僻村中,远离尘嚣和繁华,她如何见过这样热闹的情景,一新鲜,把这一个多月来的遭遇也忘怀了,露出了小儿的娇态来。

  “吹糖人喽……吹糖人喽……”此时,一个老大爷背着一个木架子,从马车前走过。那木架分了两层,每层都有很多小插孔,插孔里插了一些奇奇怪怪、通体晶莹红润的小玩意,有葫芦,有小人,还有小猪小狗什么的。

  百草看得眼睛都直了,那是什么东西啊?

  于是不由自主地道:“停……停一下……”

  正慢慢骑马的初一看了百草从马车上探出头来,于是拍拍马屁股,走过去,望了百草:“姑娘,什么事?”

  此时的初一并不是冷冰冰的,百草看一眼他,也忘了敌对情绪,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想看看那个是什么?”

  初一转头一看,原来是京城里一个小吃特,吹糖人,又好看又好吃,一般小孩子见了就挪不开步伐,却不想百草一个大人也被吸引了去。

  初一忍不住好笑,正想叫住那卖糖人的,却不想独孤无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初一。”

  初一转头看了,独孤无涧正从后面一辆马车车窗探出头来,皱着眉看着他,似乎正不高兴前面马车的停下。

  初一只好倒了回去。

  百草一看,脸一黯,缩回了头,闷闷不乐地坐回了车中。

  谁知,片刻后,却听见初一的声音,“百草姑娘。”

  百草撩开车帘子,却蓦然看见一大把那种红彤彤的小玩意出现在她面前,有小猪,有小耗子,有小人,有小葫芦。

  她惊喜地看了一眼初一,却不敢接。

  初一眼中含了隐隐笑意,“堡主说,买给姑娘吃的,吹糖人,姑娘刚才不是很喜欢么?”

  百草怔了怔,他买给她的?

  她木木地接过初一手中那一把吹糖人,放下车帘,愣了半晌,忽然想起初一说这个可以吃,于是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顿时觉得好甜好甜。

  马车又晃晃悠悠走了一些时候,直到大街上已张灯结彩,灯辉煌,马车才在一处大院前停下了。

  侍卫拉开车帘,百草握着那一大把吹糖人,懵懂地走下车来,却看见白衣翩翩的金玄豫已站定在面前。

  金玄豫微微一笑:“请。”

  百草抬头一看,“肃王府”三个朱漆大字赫然在目,她顿时羞赧地一福,“王爷请。”

  那厚重古朴的两道朱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锦衣中年男人打开门,顿时惊喜地一笑:“王爷!是王爷回府了!”

  他喜悦之溢于言表,恭敬地向金玄豫行礼道:“属下参见王爷。”随即,转了头,浑厚地一声喊,“传,王爷回府了——”

  金玄豫不置可否,大步走进去了。

  百草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却忽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哪里有独孤无涧和初一的身影,连金玄豫乘坐的那辆大马车也不见了,心里觉得奇怪,却也不好开口,跟着走进去了。

  她并不知,独孤无涧带了初一,先赶去船坞了。百草放在肃王府里,他相信她跑不了。

  不过走了几步,百草就蓦然发觉金玄豫的气势非同寻常。

  此时,肃王回府的消息,已惊动全府。全府上下,已倾巢出动,前来迎接肃王的回府。

  “属下参见王爷!”

  “奴婢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

  竟是走一路,众多奴仆就跪了一路。

  百草默默跟在金玄豫身后,有些局促不安。此时,那个爱笑的男子正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威而不怒,仿佛一片芸芸众生中傲立的神一般。她暗暗想,那肃王爷尊贵如此,想当初她还毫不留情地关了他在门外也。

  “王爷……”

  “王爷可回来了,奴婢好想王爷……”

  几声娇软的声音传来,百草好奇地抬头一看,却不想看见唰唰唰的一片惊疑眼光,竟让她如芒在背。

  那一片姹紫嫣红,难道是王爷的人们?

  金玄豫却回过神来了,糟了,独孤无涧去了船坞,他带了这样一个娇媚子进来,搞不好已掀起一片醋海汹涌。那可不妙,不要说他想保护百草,光是那死鱼脸他也惹不得。

  于是正准备吩咐了总管,这是独孤公子的家眷,要好生照顾。却不想,他的贴身侍卫金飞奔而来,急急一叩后,站起身来,在他耳边密语了几句。

  “当真?”金玄豫一听,顿时展颜大喜,望了金,兴奋得两眼放光。

  “回王爷,千真万确,皇上都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了。”

  “哈哈哈……”金玄豫一张脸神采奕奕,爽朗地大笑了几声,“果真是喜事,天大的喜事!来人,备马,本王要即刻进宫面圣!”

  说完就准备走。

  百草顿时慌了,那她怎么办?她一个小小平民子,在王府算什么?

  好在,金玄豫临走前总算想起了她,温柔看了她,“百草,你先歇下。”

  “金密!”

  “属下在。”刚才开门那中年男子赶紧上前。

  “送百草姑娘下榻天音院,姑娘是本王的贵客,你可仔细款待了。”

  “是,属下遵命。”金密恭敬道。看来的王爷又带回了一个新宠,唉,这王府后院,可又得热闹几天了。

  金玄豫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炸晕了头,哪里还记得特别说明百草的身份,大笑着而去,把孤零零的百草扔在一片人嫉妒的目光中。

  百草愣了半天,不知所措,转头忽然看了那一片人如刺如芒的目光,忽然忆起红袖蓝玉的目光来,顿时心下明白,那些傻人吃错醋了。不过,肃王爷就是不一样,人好多,粗粗一数,至少也有二三十个吧。

  好在,还有两个天鹰堡侍卫跟在她身后,她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两人,忍不住想起了独孤无涧,他去哪里了?

  。

  天音院。

  百草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托着腮,转着手上的一支吹糖人。那是一只小猪,在烛中剔透得丽。

  转过头,房中能插糖人的地方,都插满了吹糖人。

  她趴在桌子上,痴痴地望着吹糖人,又忆起初一的话来,“堡主说,买给姑娘吃的,吹糖人……”

  看着看着,竟想起刚才孤立于那偌大陌生的王府中时,她竟想到独孤无涧,仿佛他是她可以依靠的人一般。

  百草一惊,顿时谴责了自己的内心,呸呸呸,怎么会想他呢?要想师兄,要想师兄,好久没见到师兄了。

  这么一想,百草就有些伤怀了,师兄,师兄在哪里呢?她都被独孤无涧软一个多月了,可是师兄还毫无音讯,是出事了么?还是不要她了?

  想着想着,灯就在眼前模糊了。

  一个时辰后,一条人影走进门来。

  正是面带倦容,从船坞赶回王府的独孤无涧。

  一进门,他就看见趴在桌上熟睡的百草,眸一深。

  那人也真会折腾,把吹糖人插满了一屋,手里还握着一个,睡得正酣,像个孩子一样。

  “师兄……师兄……带我骑马……”忽然,那人呢喃了一句。

  独孤无涧听得真切,眼中顿时涌起暴戾之气来,掌起手落,眼看就要一掌劈向百草,却忽然硬生生收住了,眼中慢慢浮现出一种奇特难解的笑意。

  世间会有什么情可靠?十五年朝夕相处的情愫,他要让它不堪一击,抵不过几个月的肌肤之亲。

  于是,他轻轻抱起那个熟睡的人,走进里间,放了大上,也不做什么,只搂了她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百草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气袭来,顿时让她冰凉的手脚一暖,她想睁眼,却因一日颠簸,太累了,翻了个身,蜷进那个暖暖怀抱,甜睡去。

  独孤无涧临睡前忽然心想,难道他贪念上这个软软的身体?随即又想,人而已,他何愁没有人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