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眼中的赤在慢慢消退,身上的铜钱红癣也在慢慢变浅,马的精神分明好了许多,开始垂头吃草,偶尔低低嘶鸣,互相磨蹭着颈脖,仿佛在为逃出一劫而感到庆幸。
百草此时已疲累不堪,转身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黑袍如漆。
她只看了白衣的男子,轻轻一福:“王爷吩咐的事,百草已经做好了。”
呵呵,懂得分寸的子。明明是谈好条件,她却只说是受命而为,恬静而内秀,才不像他府中的子,稍给一分颜,就恃宠而骄。当然,他也听明白她的暗示,吩咐她的事做完了,答应她的事呢?
金玄豫这么想着,俊脸上就忍不住就有了笑意。
独孤无涧一声不响,却也看着眼前的子。眼前的子眉目低顺,如云般的黑发上只别了一支月牙形的红玛瑙簪子,衬得洁白的额头更是珠玉般柔润。说话很平静,聪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忽然他有些明白,小时候就那样孤傲而敏感的夏侯寒,这些年来为何会一直明珠一般护着她,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而带着她,四处逃亡,隐姓埋名,平平淡淡。
情有多重,痛有多深。独孤无涧忽然在心里冷笑了,既然如此,他更不会放手了。
金玄豫笑道:“姑娘去过京城没有?”
百草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抬起眼来,摇摇头。
金玄豫道:“那姑娘好好休息一宿,不出意外,我们明日即可启程。”
“……在……这里休息?”百草一直忍住不去看旁边那道冰冷的目光,有些迟疑地道。虽然此时已是黄昏了,但如果可以,让她连离开天鹰马场都可以,反正离那独孤无涧越远越好。不知为何,她一看见他就心慌,或许是恨他怕他吧,总之和爱笑又睿智的肃王相处,倒让她觉得自如一些。
此话一出,金玄豫哑然失笑。不用看,他也知道独孤无涧脸很难看。
独孤无涧的脸的确很难看。好看的眉头都纠结到了一起,眼睛灼灼地亮。
这个蠢人,看样子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了。他心中莫名地恼火,尤其是看见她和金玄豫旁若无人地交谈,完全当他空气一般,心里的怒气更是蔓延。昨晚还在他身下辗转娇喘,此时装作形同陌人?
好极了。
百草此时也意识到,她说的话可能会激怒某个脾很坏的男人。可惜已经迟了。
一只手臂已强硬地抓了她入怀,她尖叫一声跌进那个有着熟悉气息的怀抱,一抬头就看见独孤无涧冷冰冰的俊脸。
“……你……”她忍不住捶打着他坚实的胸膛,这个神经病又要干什么,王爷还活生生站在旁边呢。她羞红了脸,又气又怒,“你放开我……”
“在这里休息亏待你了?”独孤无涧低沉的声音明显很不愉快,随即,他冷声道,“来人,送姑娘到我房里休息!”
“我为什么要在你房里休息?”百草马上红了脸,喘着气抗议。
“笑话,”独孤无涧竟然第一次牵动嘴角,讥诮而冰冷地一笑,“我的人为什么不在我房里睡觉?”他忽然低头,嘴唇擦过百草柔软的耳边,“忘了告诉你,肃王府也有我专门的房间。”
说完,他一把放开百草,又恢复了冷漠的神,“不得我允许,百草姑娘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是,属下遵命!”
百草退后一步,气得要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为什么每次她都是道,而他是魔?
金玄豫眯眯眼,以很好的耐观赏着这一幕,看着那小人气呼呼地被天鹰堡侍卫押送走了,这才转头看了独孤无涧,“你不会吃醋吧?”
独孤无涧一怔,笑话,何醋可吃?于是冷冷横了金玄豫一眼,“你是不是想和褚羽一起喝茶?”
金玄豫马上知趣地一笑,此时还是不要惹得这家伙不愉快,可对于独孤无涧与他的心灵相通,他感到十分惬意。
有些人就是相见恨晚。
比如说他和独孤无涧。
独孤无涧是不言喜怒的人,沉默下却聪智至极,常常洞悉他心之所想。
褚羽是长孙青云手下的武将之一,当朝归德中郎将,拜从四品下,虽并非朝中首屈一指的武将,却因为忠心赤胆,静多智,深得长孙青云重用。
原本,每年为朝廷将士供应五万匹军马的肥差,为长孙青云亲外甥路子封所得。谁知,不几年,边陲将士就发现军马质量年年下滑,冲锋陷阵差强人意。
于是,在皇帝的暗令下,他着手调查此事,发现路子封竟倚仗长孙太师之势,买通上下,胆大包天,在军马中以次充好,暗中将一等好马高价转卖给南方商贾豪绅,甚至还克扣马倌应得年金,中饱私囊,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好把怨气发泄到马匹上,军马也就得不到尽心照料。
如此一来,军马质量自然一年不如一年。
经过半年隐秘的暗查后,他收集到路子封骄奢狂妄的种种罪证,交由太中大夫展元出面,殿上参奏,一举将路子封打入天牢,并借展元之口,朝上举荐当时名满关东的天鹰马场,巧妙地将供应军马一差,转到独孤无涧名下。
此事气得长孙青云大病一月。
这些年来,长孙青云虽知肃王金玄豫绝非世人眼中的骄奢逸、游手好闲,却一直苦于不得其证,只好倍加提防,却始终不能得心应手。
也正因为如此,金玄豫从不和长孙青云起正面冲突,他心中有数,还不是时候。
想到这里,金玄豫就笑了:“你们比较像,都不喜欢笑。褚羽一定更喜欢和你喝茶。我去找小初一。”
说完,转身施施然走了。
独孤无涧心里一阵好气,当年他都还没回过神来,已身不由己被金玄豫拉上朝廷这条贼船。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心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给他添点乱子来调节生活。
果然,不出一年时间。
心够黑!天鹰马场,五百号无辜之人,竟忍心全部牵连?
这么一想,独孤无涧唇边就有了一股嗜血的冷笑,这样惹他,他很不高兴。
此时,有侍卫飞奔而至,“禀堡主,中郎将褚羽已到。”
夕阳西下,独孤无涧高大的身影站在暮中,被镀上了一圈奇特的金光,散发出料峭寒意,风吹得他黑发凌乱,薄唇里迸出冷冷一个字:“迎!”
天鹰马场共有一个总场,四个分场。
总场修建了一处气魄雄浑的行馆,八院七进,全部是北方干净利落的大殿大院建设,没有南方百肠回转的廊台设置,显得大气而格局清晰,便于进出。
此时,独孤无涧就稳稳坐在天鹰行馆的大堂里,从容喝茶,等着褚羽内心兴奋的兴师问罪。
片刻,殿外传来整齐响亮的脚步声。
一身银灰劲装,外面套了黑锁金盔甲背心的褚羽大步流星走进来,面沉沉,风尘仆仆。身后两队灰衣侍卫走进院子后,自动分列两边,相向而站,个个笔直而戒备地等着褚羽一声令下。
“独孤无涧见过褚将军。”独孤无涧慢慢站起身来,双拳一揖。无论如何,褚羽是朝廷之将,这表面功夫,他不得不做。
那褚羽三十出头,出生北方,长得是人高马大,腰圆膀粗,脸却瘦削,一双细眼斜斜飞起,似乎要和两把浓眉一起斜飞入鬓发一般,这让他的面容,兀突地多出了几分狡猾。
褚羽不说话,踱步过去,望了望独孤无涧身边的清茶,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等红顶龙井。独孤堡主真好雅兴。”
独孤无涧的黑眸很亮,挺拔的鼻子下是紧抿的薄唇,这让他不说话的时候,面部就仿佛雕刻一般,“不知褚将军喜欢喝什么,龙井?碧螺?铁观音?……或者在下命人全部呈上来,任褚将军挑选。”
褚羽大手一挥,脸缓和下来,虽仍无笑意,看起来却不带任何情感。
“独孤无涧,朝廷半月后收验秋季的五千军马。”他说着,身体一转,与独孤无涧并肩而站,“长孙太师心忧国家大事,前日听闻这天气渐冷,军马害了风寒,特命下带了兽医倌,前来诊治。”
“哦,”独孤无涧转过身来,看着褚羽的侧脸,很平静地道,“承蒙太师爱护。只是马害了风寒,在下如何不知?”
褚羽缓缓转头看了他,心中微微有些惊讶独孤无涧的平静,探子回报,连日来马匹大批毒发,已亡三百匹,难道有误?
于是冷冷咬了牙,“或许不是害风寒呢?”
随即,高声唤道,“来人!去马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