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无涧一走进门,就看见四仰八叉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的白袍男子,一边抓了桌上的果子吃,一边笑嘻嘻问身边的黑衣侍卫:“呀呀,很面生啊?本公子怎么没见过你?小初一呢?小十五呢?”
独孤无涧身后的初一听此话,顿时郁闷,瘟神!
他最讨厌那个王公子叫他小初一了,听起来像唤小猫小狗,而且明明是一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非要喊别人小什么小什么的。最气人的是,这个男人他又不敢惹,只好忍。
事实上,独孤无涧和初一的感受完全一致的,但凡这个王公子飘忽不定地出现在天鹰堡,他就觉得头很大。
独孤无涧点点头,黑衣侍卫便会意地离开了。
“独孤,你来啦。”面如冠玉的王公子一见独孤无涧,更是笑得眼睛都弯了,热情地坐直了身体,“来来来,这边坐这边坐,不要跟我客气,吃果子!天下第一堡的果子就是好吃……”
初一翻翻白眼,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地盘吧。
王公子奸笑了看他:“咦,小初一又长俊了。本公子当然知道,这里是你家堡主的地盘。”
独孤无涧心里叹气。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初一气得要命,吊儿郎当的初一碰上这王公子,就是“既生瑜,何生亮”的真实写照。但他仍然绷了一张脸,不惊不喜地看着王公子:“不知王……”
“王公子,老规矩。”王公子微微一颔首,刚抓了盐渍杨梅来吃的右手一抖,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抖出一把雪白的折扇来,彬彬有礼地微笑着。
那好吧,王公子。独孤无涧坐下了,平视着他:“王公子两个月前才来养病,不知王公子此行又是肚子疼?或是脑袋疼?”
“我心口闷,来吹风。山上风大。”王公子笑眯眯说。
是脑袋疯吧?初一不动声地心想。
王公子却用折扇指指他:“小初一,你没有小十五老实,总喜欢在心里骂我。”
初一差点绝倒。这男人会读心术?
独孤无涧哭笑不得。罢了罢了,反正他就把这天下第一堡当自己别院一样,总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要么是在京城闷了,要么是懒不想做事,要么是出来喝酒或找人打架,反正只要来了,就死活赖在这里,围绕一个“玩”字开展生活。
于是他站起来,淡淡说了:“那王公子回自己的房间吧,不送。”
说完,转身就走。
却被王公子坏笑的声音叫住:“独孤,我找不到我的房间了。”
初一一听,赶紧道:“堡主,初一告退。”
“独孤堡主,麻烦你吩咐小初一带我去。”
初一顿时黑了一张脸,冷冷回了头:“你一年起码来五次,你找不到?自己闭着眼睛回你房间去!”
独孤无涧却摆摆手,他也想早点离开:“初一,不得顶撞王公子。”
王公子看着初一的包公脸,心里那个欢快啊,这里真有趣,一如既往地有趣。独孤无涧整天绷个死鱼脸,惹毛了还又邪又狠,十五又是个老实孩子,只有初一好,心眼多又可爱还装酷,完全和自己是知己麻。
第二天清早。风高气爽。
王公子施施然从房里走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环顾了四周一圈。
半条鬼影都没有。唉,怎么那些人都不喜欢和他一起玩呢,他平易近人得很。
好吧,此时独孤无涧一定下山忙马场的事去了。他知道,一种名为“铜钱红斑”的奇怪慢传染病正在马场蔓延,马倌们焦头烂额,独孤无涧正忙着处理此事。初一自然是跟独孤无涧下山去了,只要他来了天鹰堡,初一就不太喜欢呆在堡里了。
嘿嘿,还有小十五呢。王公子想了想,哼着小曲出了院子。
路过中庭回廊时,王公子忽然眼睛一亮,刚才在转角处一晃而过的黑影,不是十五是谁?高高瘦瘦,他捉弄了好多回,那背影他熟悉得很。
可十五走得急,王公子想了想,气运丹田,施了轻功,悄无声息地跟去了。
沉居。王公子看看圆形拱门上三个朱漆大字,心里奇怪,这里似乎不曾有人住啊?现在院子里却站了两个黑衣侍卫。哎呀,神秘。
此时,十五就在院子里徘徊,焦灼不安的。王公子见他右大腿上缠了布条,浸了隐隐的血迹,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微微地瘸。难道这段时间天鹰堡曾对战外敌?那更有趣了,在京城哪有架打。
王公子于是站在假山后,兴致勃勃地继续远观。
不一会儿,一个穿湖绿裙子的小丫环跑出来了。
“十五大哥,你回去吧。说她很好,她今天身子不舒服,就不出来了。”
“哦,”十五有些失望,随即又坚定地摇摇头,“……我……我在这里等她,等她身体好些了出来。”
“十五大哥,你腿受了伤,说你要好好养伤,伤了筋骨,以后可不利索。你就回去吧。”
十五却干脆地道:“皮肉伤而已。我等姑娘。”
宝翠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转身进去了。
这边,王公子却瞧得兴趣浓厚。习武之人耳目聪锐,十五和那丫环的对话,他都听得清楚。
沉居住了个子?谁?独孤无涧的新宠?可为何有侍卫把守?十五那样想见那子,难道是想他家堡主的腥?唉呀,十五不想活了!
王公子一心痒,就蹦出去了,故意沉了脸:“十五。”
十五闻声,一回头,顿时脸大变。天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不要再为难他了好不好?他现在腿受了伤,爹还没脱离危险,百草姑娘又不肯见他,他已经够麻烦了,这笑面虎怎么忽然出现了?
他从不知道这个笑面虎到底是什么人物,但他知道,堡主却纵容笑面虎得很,笑面虎甚至可以大剌剌地坐在堡主的书桌上摇纸扇,可见是不一般的人。但天知道这笑面虎有多会折腾人,连足智多谋的初一,似乎都对他躲闪不及。
“王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五,你好大胆子!”王公子却不似往常笑着,沉声道,“你缠着要见堡主的人,是何居心?信不信我代独孤执行堡规?”
“十五不敢。”十五果然比初一老实多了,倒豆子一般全倒出来了,“十五明白百草姑娘是堡主的侍,但十五只想感激百草姑娘对老父的救命之恩,对十五的相救之恩,只想亲口对百草姑娘说声谢谢。”
百草姑娘?没听过,果真是独孤无涧的新宠。哼,上次他要送几个貌歌妓给独孤无涧,那死鱼脸一口拒绝了,还装漠然,冷冷说,王公子自己享用的好。
王公子心里感叹,男人那么虚伪干嘛啊?
于是他缓和了脸,又很斯文地笑了,“小十五啊,听起来很有趣,是什么故事呢,你讲给本公子听听。我绝不告诉那死鱼脸。”
十五脸就灰了,王公子一笑,好事就有机会变坏事了。
屋里。
“,十五大哥不肯走呢。”
百草仍然躺着,背对着宝翠,声音淡淡的,“随他。”
其实百草早就醒了。她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混混沌沌地爬上了。她心口有些隐疼,她羞耻于昨晚自己身体的不受控制,甚至到了后来,还不由自主迎合他。
“很好,有三分像了。”这话一晚上都出现在梦中。若爹娘地下有知,会不会很伤心?一针见血的讥讽,真的会伤人见血,像刀划过心头。百草叹口气,她到底该怎么办?她要是能飞出去就好了。
“,”忽然宝翠的声音含了惊讶,“院子里多了一个白衣男人也……唉呀呀,他看见我了,他向我望过来了……”
百草一怔,独孤无涧自己喜欢穿得乌鸦一般黑,连同让全堡的男人都穿黑衣黑袍,怎么会有白衣男人出现在沉居?
可怜而老实的十五简单说完事情经过,王公子就对那未见面的新宠,产生了浓厚兴趣。
敢顶撞独孤无涧的人不多啊,人就几乎没有了,因为人总是对独孤无涧又爱又怕,他就不懂那不解温柔的死鱼脸哪里好了,除了眉毛飞扬了一点眼睛深邃了一点下巴坚毅了一点身材高大了一点……可那个叫百草的人,居然为了十五当堂顶撞独孤无涧?
“百草姑娘……”十五忽然脸一展,竟有了笑意一般,望向门口。
王公子大吃一惊,十五虽然老实,但被独孤无涧训练得面无表情,从来没见他笑过。于是赶紧转身去看,能让十五也笑的子,到底是哪般。
百草如一棵细柳般立在廊台上,依然穿了雪白的一袭衫裙,长发随意披散着,只把前面的头发用了三支粉弯月簪别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睁着水一般的眸子,注视着那白衣男子。
很清新的子,身形妩媚,眸子清澈,尽管人有些憔悴。虽然算不得人间,但独孤无涧的品味也算不错,甚至越来越好了。
王公子这么想着的时候,就温柔地笑了:“百草姑娘,本……嗯,在下姓王,惊扰姑娘了。”
十五却是焦急的,“百草姑娘,你……还好吧?”
百草原本不打算出来的,但躺在上胡思乱想始终是伤害自己,于是起身梳洗了,出来看看宝翠口中的白衣男子。
她向那陌生的白衣男子点点头,转眼看了十五,淡淡笑了笑,“十五,你的腿伤可好?”
“皮肉伤而已。”十五显然高兴了,眼睛发亮,“百草姑娘,我爹爹今早醒了,还喝了小半碗白粥……他让我转告姑娘,待他身体好了,他一定亲自来谢谢姑娘。”
百草听到这话,心情好了些,道:“不用了。你记得,这些日子,叶伯都不能沾油荤的。”她想了想,忍不住小声嘀咕了,“要是有千年雪莲,给叶伯补补就好了。”
十五顿时黯然,那样的极致珍品,他如何找得来。
此时,一直打量百草的王公子却笑眯眯说话了:“百草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可以送一朵给姑娘。”
百草微微惊讶:“你是……天鹰堡的人吗?”
王公子摇摇头:“我怎么会在那死鱼脸手下卖命,整天穿得像个乌鸦一样黑,他的鹰都比他好看。”
百草一怔,死鱼脸?
十五哭笑不得:“王公子指的是堡主。”
百草顿时忍不住笑了,暂时忘了伤痛。那个面容俊朗笑如风般的男人,竟然与她英雄所见略同,也认为天鹰堡的人都穿得像乌鸦一般黑,还说独孤无涧死鱼脸,她也觉得像呢。
王公子一愣,不知那原本有些忧伤的子,为何忽然笑了,竟如一丝阳光忽然拨开乌云一般,很暖很纯良地照亮了两个男人的眼。
王公子的眼睛越发亮了,难怪独孤无涧喜欢。他却并不知道,独孤无涧从未看过这样的笑容。
百草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笑,立刻吝啬地收起了笑容,“你要送千年雪莲给十五?”
“是送给你。”王公子微笑。
“真的?”
“真的。”
百草马上道:“那我送给十五。”
王公子道:“不关我的事。我送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东西了。”
百草顿时高兴了,正想走下廊台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看着王公子:“你到底是谁?”
十五小声道:“笑面虎王公子。”
王公子却懒得理他,只对百草微笑如玉:“在下是爱笑的王公子。”
爱笑的王公子?他好像是很喜欢笑啊。百草心里一动,“王公子……是天鹰堡的客人?”
“我是独孤的旧识,弟一定是新来不久,还不认得我。”王公子笑。却不知,一句话将他顿时打下地府。
百草竟马上变了脸:“公子请自重,不要胡说。我是天鹰堡的死囚。”
爱笑的王公子顿时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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