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十多天的时间,押送重犯进京的队伍,从画卷的一端走到了另外一端,一路艰辛暂且不必提,直到远远望见地平线出现的雄伟建筑,他们才有了归家的实感。
前面,那是帝京长安。 雄踞于关内平原之,宛若一头沉睡的恐怖巨兽,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雄城。
这座长安城,原修建于前朝大周最富盛强大之年,那时大周威仪震慑域内,四海诸国臣服,国力煌煌不可一世。而长安是在那般的大周,耗费国库,举国之力修建而成。哪怕经历了百年的风吹雨打,仍然是当世不可逾越的巅峰。
望见这座雄城,一行人才知道,他们终于到家了。
有人兴奋雀跃,也有人毫无波动。
马车内的叶诤放下挑起的帘子,自嘲起来:“在江南已经呆了好几个月,可为什么我一回到长安,反而怀念起江南来了,怀念樟州温柔飘摇的小河,怀念玉山清闲宁静的日子,怀念姜九那些肆意张扬的少年郎……啧啧。” 他的感慨,仅仅让楚稷丢给他一个无趣的眼神罢了。
叶诤也知道,是他一时半会儿矫情劲儿来了。
“很快要进城了,你说说,我要怎么跟陛下汇报杨志源的罪行呢。”
叶诤说着,从马车的暗格内翻出一沓厚厚的纸张,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草稿,经过了叶诤反复修改,仍然没能定下最后的稿子。
叶诤直觉开始求助楚稷,楚稷却随意扫了一眼。 “随便说说行了,何必准备这么多。”
“怎么能随便说说?你说我在长安悠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办成一件事,自然要好好为自己归功了!”叶诤把那沓纸晃得哗啦啦直作响。
“功劳少不了你的,差不多得了。”楚稷淡淡地翻过手书册一页。
“那怎么行,我一定要好好想想,务必要把想说的话背得滚瓜烂熟……”叶诤自我絮叨着,还翻出那些草稿纸,一会儿背诵,一会儿在纸修修改改。
楚稷总算舍得将目光从书页挪开,放到叶诤身了。 叶诤不知道楚稷在看他,也不知道楚稷现在的眼神,是怎样的意味深长。
马车轻轻摇晃,一路进了长安城。
自通过高大得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顶的长安城大门,入了长安城内部,便是处处布局严谨缜密,以一条朱雀大街纵贯南北,又以六条大街,无数街道划分出百座里坊,入城便是阡陌纵横,鳞次栉,结构对称整齐,星落宛如棋盘。
叶诤本是以一介闲散皇子之身,用查看江南风土人情为理由,走出了长安城。回来的时候,哪怕随身押送着大贪官杨志源,也并没有想象的夹道相迎,万人空巷。
街道,人烟浩穰你来我往,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多少人去关注这支风尘仆仆的进城队伍,长安城里最不缺各种大排场的达官贵人,连皇帝祭天大典大家都看了无数次,见过这么多世面后,对小打小闹已经提不起劲了。 好在叶诤也不喜欢那等表面热闹,正好落得清闲坐在马车里进城。
却也因此错过了,沿街高楼,多少双盯着他马车的眼睛。
马车内的楚稷忽的合书册,叫停了马车。
“你不跟我一起进宫?”叶诤急急忙忙叫住他。
而楚稷当真是任性极了,丢下两个字“不进”,跳下了马车。
叶诤伸出手,都没来得及抓住他消失在马车内的雪色衣角。
叶诤无奈摇摇头,只好吩咐侍卫护送他一路抵达坐落在长安北面位置的宫城,最后抵达了宫城央,被百司伺守拱卫的皇宫太极宫。
太极宫的选址极有讲究,据说是特意选在了长安这片真龙之地的心龙珠所在,以皇宫辖制整条龙脉气运,以保大云江山千年不倒。
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此缘故,所以这座太极宫显得尤为巍峨耸立,气势雄浑。
而这里,也是叶诤从小长到大的……家。
叶诤前脚刚马车走了几步,他身后那辆马车也走下来一个老宦官,面白无须眉目苍老,随叶诤在樟州呆了几个月也仍然毫无存在感,很容易被人忽略,沉默得像一道诡异的影子。
叶诤朝着北而去,而老宦官悄无声息走下马车后,也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对此,叶诤一无所知,随着宫内宦官去沐浴更衣,洗掉一身风尘仆仆,这才走进了紫宸殿。
九条金龙穿腾在云雾间,盘踞于高壁之,回首狰狞咆哮的样子很有气吞山河的威严。
九龙壁之前,穿着明黄色龙袍、负手而立的年人,便是叶诤的父亲,当今大云朝的天子——景元帝叶玄。
景元帝八岁即位,十八岁亲政,执掌大云江山已有十余年,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身形高大,模样与叶诤有三分相似,头戴着玉冠,看不出多少威严气势,倒是有一身修身养性出来的士儒雅。
景元帝越过桌案,居高临下看向自己的第四个儿子,叶诤。
“回来了。”语气不咸不淡,并无多大热情。
叶诤恭敬跪下:“臣叶诤,请圣人安。”
“起来吧。”景元帝抬手,命人赐座,而后翻阅着叶诤提前递来的奏疏,里面详细记载了杨志源在江南所作所为的证据,神色深沉不见喜怒。
叶诤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也没了用武之地,只能耐心地跪坐在垫子,眼观鼻鼻观心。
景元帝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注意到殿还坐了一个儿子。
“唔,来人,给四皇子茶。”
有小宦官小跑着过来给叶诤了一杯热腾腾的暖茶,叶诤恭谨谢过后,继续安静地跪坐着。
又过了一阵,景元帝合面前的奏疏。
“既然是你写的,那你来说说吧。”
“是。”叶诤毕恭毕敬地起身,压着身子,不疾不徐地将整件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若说景元帝案前的那份奏疏是简略版,那么叶诤现在叙述的是详尽版,将他调查这个案子整个流程都说了一遍。
当然,按照楚稷的意思,略去了楚稷发挥的作用,也淡化了姜羲的存在。而那两人在里面起到的作用,叶诤也没有大包大揽地放在自己身,而是多次用了巧合、刚好之类的词语。
一长段话说话,叶诤的额头忍不住渗出了细密汗珠。
老实说,他这番话漏洞太大,实在是因为楚稷跟姜羲的功劳不可磨灭,若要略过他们的存在,很多地方都无法自圆其说。
叶诤忐忑着这个说辞能不能让景元帝满意的时候,景元帝居然并未多问。
他倒是另外问起了穆彻掺和其的事情。
叶诤缓缓把头压得更低:“杨志源能够在江南作威作福多年,背后是有穆彻的帮助,可以说,穆彻才是江南无数百姓受苦的罪魁祸首。”
景元帝像是没有听出叶诤口的不满。
“既然他全家都死了,也算是付出了代价,此事便到此为止吧,江南的平衡不能被随意打乱。”
这话,已经有着淡淡的警告意味在内了。
叶诤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面前是他敬畏了十几年的父亲,他不敢多言,只得憋出一个是字,然后在景元帝的示意下离开了紫宸殿。
他转身的时候,原本摆在他面前的那杯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的热茶,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不再有热雾升腾。
……
站在紫宸殿殿外,望着被红色宫墙框起来的天空,叶诤怔怔地发了呆,都没注意到有人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四弟。”
叶诤惊喜地抬头:“大哥!”
站在他不远处,微笑地望着他的年轻人,正是已逝敏德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如今的大云太子,叶询。
只见他穿着月白色长袍,绣着银色龙纹,头戴着玉冠,面容雅斯,说不出的俊秀内敛,当真是翩翩君子风度,看向叶诤的眼神里,也是一派温和。
“大哥!”叶诤连连往前走了几步,忽的脚步又一顿,望着从太子身后走出的小少年,“七弟也在呀。”
那小少年一身华贵富丽的锦绣金衣,头戴着金冠,不显浮夸,反而越发的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小小的虎牙,歪头望着叶诤:“四哥看到我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呀!”
太子温和地摸摸他的头:“小七说的哪里话,你四哥看到你怎么会不高兴呢。”
小少年哼了哼:“四哥去了江南,肯定玩得很尽兴吧,听说还抓了一个大贪官?哇,可真有意思!四哥四哥,快跟我多说说!”
小少年一看便是被宠惯了,满脸的天真烂漫不知世事,一个劲儿地求着叶诤讲故事。
可关乎朝廷重事,又哪里是叶诤能够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他正苦恼着的时候,还是太子哥哥帮他解了围。
“好了小七,父亲在等你呢,还不快进去?”
小少年啊了一声:“糟糕,跟阿爹约好的……我走了!”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了,留下一个肆意张扬的背影消失在紫宸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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