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阴着脸,将手里一个摆瓶扔到阶下,飞溅的碎瓷令一干侍者越发匍匐下身体。
她凝视着众人片刻,深呼吸数次,方道:“都起来罢。” 谢横玉跟陈竹俩率先起身,其他人才战战兢兢的爬起来。
“旦日宴在即,准备已经做的七七八八,却都是您从头到尾操持着的。”谢横玉上前扶住云风篁,在玫瑰椅上慢慢儿坐了,小声说道,“这眼接骨上,太后也好,陛下也罢,都不可能换人来代行皇后之权……”
云风篁吐了口气,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去了,才淡淡道:“放心罢,本宫哪里不知道他们这些心思?方才发作,不过是做给慈母皇太后看的。”
她微微冷笑,“慈母皇太后早先瞧着对本宫跟昭容还有些偏袒,最近是越来越看本宫不顺眼。前番挑拨本宫跟昭容的和睦且不说,这一回……她看似延缓对本宫的处罚,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陛下罢了!要不然,只怕她巴不得立刻处置了本宫!”
“可是这宫里……”谢横玉的话被云风篁打断:“这宫里的人现在是没什么合适的人来取代本宫,但等开了年,再进新人,可就不一定了!” 谢横玉一怔道:“可是今年才添了人……”
云风篁说道:“所以慈母皇太后才会忍本宫这大半年的!毕竟陛下自从大婚以来,今年年初时候,还是头一次大规模的进新人,理由还是天子无嗣。故此尽管又是礼聘贵女、又是采选良家,朝野上下也不会说什么,反倒认为理该如此。”
“只是太皇太后下懿旨时,陛下尚未亲政,本宫这些人,终归还是同纪氏之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慢说薛笑歌之流,就是底下采选出来的宫嫔,谁知道是不是掺了沙子?”
“自从陛下亲政以来,纪氏日渐失势,连带如今皇后都是卧病不出……妈妈觉得,慈母皇太后也好,陛下也罢,会容忍这后宫,继续保持目前这等,纪氏、摄政王、崔氏、郑氏门第出来的妃子占据高位的局面、哪怕她们不得宠?!”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他们必然是要将这后宫上下换个遍的!只是年初时候都进过人了,不可能说陛下亲政之后头一件就是再次添人……未免显得陛下多急色似的。淳嘉那般处心积虑的积攒明君圣誉,哪里肯做这样授人以柄的事情?”
谢横玉听着她对淳嘉话语之中毫无敬重,心惊肉跳:“娘娘您别这样!”
这是又双不想活了所以毫无畏惧了???
云风篁没看出来她的心思,冷笑着自顾自的说下去:“所以任凭他们怎么个不耐烦法,今年也必须忍过去!但等明年就不一样了。反正能够如本宫这样,代行皇后之权,不说做的多好,至少不出错的,也不是寒门微户能够养出来的!不需要举国采选,只需要从大户人家选择,这兴师动众的程度可小了不是一点点!”
“妈妈 且看着罢,明年,嗯,慈母皇太后不是说正月之后跟本宫算账么?看来她差不多就打算那时候就会提出来进新人了……到时候,本宫对他们没用了,纪皇后的如今,就是本宫的以后!”
不等谢横玉开口,她又说,“噢,本宫太高估自己了纪皇后好歹是纪氏嫡女,还是淳嘉结发之妻,她如今纵然失势,也必须被荣养着,本宫可不能有这等待遇,说不得要被打入冷宫,万一赶着慈母皇太后一个狠心,三尺白绫也不奇怪。”
“娘娘别这样。”谢横玉心中酸涩,低声劝慰,“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再说了,您怎么能拿皇后跟您比呢?皇后与陛下之间并无情谊,反倒是纪氏,从前权倾朝野的时候,没少做骄横跋扈之举,凌驾天子之上……陛下厌弃他们,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您跟陛下相处这些日子,婢子们旁观者清,陛下就算对您没有多么掏心掏肺,要说半点儿真情都没有也不可能。”
“娘娘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陛下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儿芥蒂,就……就一下子跟您绝情绝义了呢?”
“这不可能的。” “您且别想那些恼着自己了……没准明后日陛下气头上过了,就来咱们这儿了呢?”
云风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想淳嘉过来么?你放心罢,要本宫所料不差,他今儿个就会过来的。毕竟眼下本宫还无法取代,他能不笼络着点本宫么?他又不是不知道,本宫可不是昭容那等贤惠柔顺的,真让本宫觉得无路可走,才不管后果!”
又说,“你若觉得本宫杞人忧天,且看接下来:本宫的责罚是慈母皇太后亲口所言,结果才回来就大发雷霆,摔砸了许多东西。等传到慈母皇太后耳中,按照常理,她焉能不怒?就算碍着旦日宴在即,不好传出去不喜本宫的消息,私下召去责问、让陛下转告申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她若闭口不言,只当不知道,那就是压根做好了换人的准备,也就没必要跟本宫嗦了!”
谢横玉听得心如刀绞,暗忖这回怕是要愧对旧主叮嘱,实在劝不住这主子自寻死路了结果就听云风篁冷然说道:“只是他们娘儿俩想过河拆桥,也得问问本宫这座桥,愿意不愿意?想当初本宫初入宫闱,一路至今,何尝依靠过谁的主动怜惜?!真当本宫能有今日,全是他们娘儿俩施舍的?!”
她可是实打实宫斗出来的胜利者,而不是正统靠宠爱上位的宠妃!
就是这中间后面几级走的比较顺利,多少有着淳嘉的怜惜吧,那份怜惜,也是她精心设计、唱念做打争取到的。
可不是淳嘉主动发掘,主动给予。
想用过就扔,没那么容易!
谢横玉张口结舌,有点不太适应她这思路,愣了愣才道:“娘娘的意思是……?”
“猛儿进宫来有几日了,小孩子长久离开父母到底不好。”云风篁眯起眼,淡淡道,“等会儿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回去罢。妈妈你亲自去送,然后等没人的时候……”
她沉默了会儿,才低声继续,“问问嫂子,有没有办法,私下联络……摄政王府。”
谢横玉诧异道:“摄政王府?十三少夫人怎么可能有这法子?!”
“怎么会没有?”云风篁提
醒她,“十三嫂是陈氏女,戚九麓的亲娘,她理所当然叫一声堂姑母!而戚九麓跟摄政王府的关系,不用本宫提,你们也该知道罢?”
“可这也太……”谢横玉面露为难之色,她倒不是觉得云风篁这么做是对淳嘉不忠,又或者对戚九麓不公平毕竟是云风篁的人,当然首先考虑云风篁的利益只是谢氏子弟明明已经内定了不错的前程,犯得着去上摄政王府的船么?
摄政王可不是省油的灯!
“妈妈,本宫说句不客气的话。”云风篁耐着性子解释,“这天下寒门多了去了,北地大族也不只咱们谢氏。这中间,难道没有其他跟咱们家差不多的,愿意投靠陛下?为什么新科进士跟尚主人选都有谢氏的份?说到底还不是靠着本宫,才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今本宫地位不稳,你觉得,之前陛下许诺的那些,还能作准?”
“当然了,几位兄长的才学,本宫是相信的。就算没有陛下暗示主考官,想必也能高中。但且不说失去尚主机会后,谢氏的门楣根本不可能迅速提高,就说本宫进宫以来得罪过的人与事,你觉得,一旦本宫失势,落井下石的人会少?”
“到时候兄长们不管是入仕,还是返回故里,能太平?”
“如今的局势,于咱们家来说,乃是不进则退!”
“咱们根本没得选择如果陛下可靠,那当然是最好的;但现在陛下已经不可靠了,咱们怎么能不提前找好退路?!”
“至少如今摄六宫之权还在本宫手里,贬位的消息尚未外传,本宫在外人眼里还是那个骄行六宫的真妃。而家中兄长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来日新贵……你说是这会儿找人家去谈生意叫价高,还是等本宫失宠去位、诸兄弟泯然众人,再去求情叫价……不,那时候,咱们还有资格谈价钱?”
“那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谢横玉听得额头冷汗津津,顾不得擦拭就郑重拜倒在地:“婢子一定将话带给十三少夫人!”
云风篁点一点头:“将本宫刚才的分析也一字不漏的转告她,免得她不当回事,不肯尽力。”
而且也是让小陈氏知道,这个事情不是替她云风篁一个人做的,也是为了小陈氏的夫家,为了她的丈夫子女乃至于本身的前程。
当然谢横玉并不知道,云风篁之所以安排小陈氏作为跟摄政王府重新接触的人选,不仅仅是因为这嫂子与陈氏的关系,有着接洽的渠道;更是因为,如此主要的联络线索,都是经过陈氏内部,而不是谢氏。
那么中间一旦走漏风声,她随时随地舍车保帅,将自己撇清……
毕竟淳嘉今非昔比,云风篁不能不未虑胜先虑败。
她又双次惋惜,这皇帝怎么就不能是个不辨菽麦的傻子呢?
那样她都可以考虑牝鸡司晨了。
哪像现在,做个看人脸色的妃子,还得时时刻刻担心被卸磨杀驴取而代之。
又拉着谢横玉叮嘱了一些话术,争取让小陈氏尽可能的感觉到恐慌,从而全力以赴,云风篁看了眼满殿狼藉,语气和缓的吩咐:“成了,让他们进来收拾罢。”
结果,她回去后殿,前头宫人们没收拾两下,淳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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